请看我的脸
我坐在县警署一辆便衣警车后座上,穿过流淌着圣诞歌的街道,前往一处案发现场。司机是一位年轻的刑警,坐在我身旁的是负责本次案件的中年刑警。
“先生,今天就拜托您了。”
办案刑警说着鞠了一躬。我们一个多小时前一起上了车,已经在车上坐了很长时间。办案刑警大概是个话痨,一上车就开始谈论一起连日来占据电视荧屏的恶性案件。之所以聊案子,可能是他的职业习惯,也可能只是闲聊。大概是聊完了,刑警换了个话题:
“前几天我的体检报告出来了,怀疑我有糖尿病。先生,您看我该注意些什么呢?”
我的头衔是原东京都法医院院长,同时也是医学博士,所以也有不少警官向我咨询这类事。以前曾有个一起工作过的警官找我咨询,说他女儿感冒后久治不愈,是不是得了别的病。他的样子更接近闲聊,就像是见到教师就咨询教育、见到和尚就咨询人生那种。一直以来,我基本只同尸体打交道,但从东京法医院退休后的一段时间,有个医生朋友请我协助过他的体检工作,所以在这方面我也不算是个彻底的外行。针对糖尿病,我给出了一些自己的建议。突然,刚才还一脸柔和微笑听我说话的刑警神情骤变:
“先生,马上就要到了。”
他把身体探到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之间,命令正在开车的下属道:“转弯前停车!”他脸上那副咨询者的沉稳表情,转瞬化为刑警的表情。便衣警车在路边停下,刑警叮嘱我道:
“先生,这条道左拐就是本案现场。现场就在受害人家跟前,家人还住在里面。左邻右舍也都看得见。请您最好像个没事人儿似的,观察时尽量不要停下脚步,别暴露咱们是来侦查的。这就帮了大忙了。我说话冒失,还请您多多包涵!”
“哦,知道了。”
我跟警察打交道多年,很理解这种事。
我事先看过现场的照片,脑子里已经有了大致的样子。
我下了车,步履稍稍小心地按照刑警的指示沿路左转。前方有一条笔直的机动车道,向里延伸约 100 米。车道的左右两边各有宽约 1 米的人行道,看上去就是地方上随处可见的住宅街区。
现场一眼便知,无须寻找,因为前方约 30 米处正对着左侧人行道与机动车道分界的地方,绑着小小的一束鲜花。
是谁献的花不得而知,但每每在现场看到这样的情形,我都会再次认识到世间仍有人情在。事故已经过去了4 年,至今还有人没有忘怀,亲手献上鲜花为死者祈求冥福。这件事打动了我的心。
我走到附近,视线略略投向左边。
坡道两侧房屋成行,大概其中某户就是受害人的家。
4 年前的夏天,深夜 11 时许。
住在那幢房子里的主妇要去便利店买果汁,骑上自行车出了门。房子的地势略高,要下一段短坡才能进人行道。据说自行车下坡时速度加快,不知道车轮轧到了小石子还是别的什么,主妇连人带车向前栽倒。
人行道前方就是机动车道,她摔倒时,自行车留在了人行道上,她本人被抛到了机动车道上,向前倒下。不幸的是,她刚摔趴在机动车道上,一辆汽车就以六七十公里的时速开了过去,她头部被汽车左前轮碾轧,当场死亡。
在司机的眼里,情况是这样的:汽车正行驶在一条直道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从左侧人行道上飞出,趴在了机动车道上。司机发现时已经晚了,来不及刹车,左前轮轧了过去。
虽然当场就叫来了救护车,但已回天无术。
主妇被送进了医院。医生出具了死亡诊断书。死因栏里写着“颅骨底骨折及脑挫伤”。
现场勘查时,当地警署交通处的警察在场。
与主妇住在一起的母亲目击了事故的全过程。
据她说,女儿骑着自行车从坡道进入人行道时失去平衡,飞过人行道,被抛到机动车道上,趴在了那里,不巧被从右面方向驶来的汽车轧到。
这与司机的证词一致,案子便当作交通事故处理掉了。
那我又为什么会来到这起事故的现场呢?
而且,是与刑侦一处的刑警,而不是与交通处的警官一起来的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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