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八年四月间，秦淮河上依然凉风习习。这一年的春天就像情人的心，时近时远，时冷时暖。
此时夜色深沉，万籁俱寂，渔灯似孤萤，微微风簇浪。风怜怜推开窗户，倚在窗边，懒懒地打量着泼墨画就的景致。湿冷的风拍拂在脸上格外凉薄，有夜鸟拍翅掠过水面，房间里传来阵阵鼾声。
皮肉松塌的老将军睡在帐里，他早已不复英年的雄武，贪靡的心也无法驱动那朽迈的身骨。风怜怜已经忍受了他的狎亵和鼾声，不想忍受委身于他皮肉之侧的漫漫长夜。她知道若是偷溜出去，必定遭受鸨母的斥责，索性就靠着窗挨一夜，再长的夜也总会挨过去的。
皇帝北上征讨鞑靼，留太子监国。太子慑不住这些老将，他们便整日整夜流连于秦淮河上的画舫，日日莺歌，夜夜燕舞，将家国天下抛诸脑后。皇帝怕也不是不知道这些，他知道了或许反倒心安，这些战功卓著的老将混迹于花街柳市，大抵是比聚在一起舞枪弄剑的要好。尤其，是他不在京城的日子里。
朝堂上的尔虞我诈，远比这画舫上的争风吃醋来得惨烈，想来她也不是没有经历过那样的日子。只不过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此地此身再回首往时往事，真是恍如隔世，无尽嗟吁。
丝滑的袖子褪至肩腋，露出白皙手臂上的瘀青和伤痕，什么锦绣华服还不是零落成泥，什么珠楼翠阁还不是化为灰烬。
风怜怜正在怅怀心事，恍惚间竟然听到一阵阵啜泣声。她初以为是其他画舫上传来的，又听了一会儿，才惊觉哭声就来自身边。这屋子不大，抬眼便能看尽，除了她和床上的赵范将军，再无他人。
哭声萦绕不去，风怜怜吓得来到床边，慌忙推醒仍在熟睡的赵范，“将军、将军，你……你快起身！”
“贱人，”赵范气呼呼地坐起身，“老子正睡得香，出了甚事？”
“你……你听，有……有人在哭！”
“哭就哭去，关老子甚事？”
“可是，将军，是……是在、在咱们……咱们屋子里哭……”
“在咱们屋子里……”说到这里，赵范也愣住了，“咱们屋子里还有别人？”
风怜怜紧紧地抓住赵范的衣袖摇了摇头，她已经吓得浑身发抖，要哭出来了。
“别怕，老子这辈子杀人无数，甚场面没有见过？真要有鬼神索命，也是奔老子来的。”赵范说着话弯腰去够床下的靴子，可他手脚发软，竟然连靴子也拿不稳了，“你可……可听出，这、这哭声是哪里传……传来的？”
“好……好像是那里……”
赵范顺着风怜怜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墙角的雕花斗柜上。但那斗柜只有半人多高，且装有抽屉，无论如何也藏不下一个人。昨夜刚一进屋，赵范即将随身物件放在斗柜里，打开时也没有觉出异样。
定了定神，赵范索性踢开靴子，赤脚下了床，走到了斗柜跟前。他又侧耳听了听，确定声音是从最上层的抽屉里传出的。赵范抬手伸到抽屉前，停住，又缩了回来，他转身面向风怜怜。
“你，过来。”
缩在床边的风怜怜惊恐万分，忙不迭摇头拒绝。
“过来！”赵范加重了语气。
风怜怜哀求地看向赵范，在他阴沉的脸色下扶着床沿站起身，一步一步挪到斗柜前。
“打开它！”赵范指着最上层的抽屉命令。
风怜怜抬起手，缓缓伸过去抓住抽屉的把手，她闭上眼睛，用尽全身的勇气和力量，一把扯开了抽屉。站在她身边的赵范，随着抽屉打开，不禁后撤了一步。
哭声确实是从抽屉里传出的。抽屉一打开，哭声更响了。
抽屉里仅有一颗珠子，并无他物。哭声是珠子发出的，风怜怜吓得瘫坐在地，赵范也呆住了。
“将、将军，珠……珠子……”风怜怜哆嗦得说不好话了。
“怕……怕甚，老子南征北战，杀人无数，还……还会怕一颗珠子？”说着，赵范伸出手，一把抓住抽屉里的珠子。
赵范把珠子抓到眼前，仔细端详，珠子有鸡蛋大小，通体呈靛蓝色。珠子发出的哭声，初时只是低啜，因此分不清老幼男女，到这时声音大了方才辨出，似乎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只是尖细幽凄，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将、将军，我、我……还是喊人来吧，这……这颗珠……珠子太、太古怪了！”风怜怜央求赵范，赵范却丝毫未予理睬，“将军……”
瘫坐在地的风怜怜，由下而上望向赵范。却见手拿珠子的赵范目光直直的，瞳孔竟变得跟那珠子一般颜色，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笑容僵硬，又分明流露出沉溺于欲障的贪婪。紧接着，从赵范的眼、耳、口、鼻中流出水来，他就带着那僵硬又贪婪的笑直挺挺往后倒去。
赵范的身体沉重地砸在地板上，直接把风怜怜的心砸裂了。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撕破了秦淮河的长夜。
楔 子 001
第一章 灵鲛信潜 005
第二章 血溅秦淮 023
第三章 偷梁换柱 039
第四章 初见端倪 056
第五章 迷雾重重 072
第六章 绝处逢生 090
第七章 叶催风卷 107
第八章 鱼龙惊起 124
第九章 明珠有泪 143
第十章 蜃雾成楼 162
第十一章 乘槎问津 180
第十二章 宿云待曙 198
第十三章 岘首亭空 215
第十四章 水影摇晖 232
第十五章 真相大白 250
第十六章 江枫渔火 26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