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画中的少女
一九三六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方凌波在法国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他的视线被橱窗内的一幅油画吸引。那幅画和他那天的闲逛一样，被漫不经心地挂在法国南部一座城市街角的橱窗内。看到它时，他的两手仍插在工作裤的口袋里。
他定定地站在橱窗外看着那幅画，有瞬间的恍惚。由于个子高，看画时他得弯下腰才能看仔细一些。他像猫一样弓着身子，专注地看着那幅画。
那是一幅中国江南小镇的油画。画上一条狭窄的小河穿镇而过，河中有乌篷船在穿行，河上有雕刻精致的石桥，两岸有倚河而建的民居。临桥一间阁楼的窗口，一位蓝衣少女正在倚窗梳妆。少女有着姣好的面容，明亮的眼睛，红润的嘴唇，柔软的秀发，白皙的小手……无论是风景还是人，都透着宁静与美好，透着中国的味道。
看画时他眉头紧锁。不仅画上的景色让他觉得亲切，画上的少女还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多年前，他从废弃房屋的梁上救下来的孩子。他已很多年没想起那个瘦骨嶙岣的孩子了。印象里那是一个绝望的孩子。她的眼神里常流露出与年龄不甚相符的神情及绝望，偶尔露出一些孩子的天性及顽皮，也带着一份少年老成的沉重。那是生命里唯一一个让他生出保护欲的孩子。激起他保护欲的，就是她那无辜且受伤的眼神。
他还记得送她走时的一些画面。那天，一路上她很沉默，道别时也不看他，只是默默地转身离去。他站了一会儿才离开，走了几步回头看时，却看到她站在那里抽着身子，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那一刻他很难受，却没有回去，只是看了一下便转身离去。想起当时的情景他至今仍十分难受。
方凌波在橱窗外站了很久，身体也跟着思绪变化着，先是柔软，接着僵硬，而后又柔软下去。
在看到那幅画之后，方凌波就处于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之中。
回到住处，他的脑海中仍浮现着画上的人。起初这个形象还较具体，身高、体形、眉眼都很清晰。为了在记忆里更加具体，他不停地给她添加元素，却适得其反，那影像逐渐变得模糊，既不是她小时候的样子，也并非画上的样子。那是他打乱记忆重新为她设想的一个形象。随后这个新形象竟越来越缥缈，那个人和那幅画都不真实起来。
当不再想着她具体的模样时，脑中唯剩她安静的样子。她静静地站在那儿，用那黑得甚至发着蓝色亮光的眼睛观察着周围的一切。那种安静，就像夜色里还未完全盛开的花朵一样，孤独而又冷冷地立着。
夜深时，方凌波仍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有关那个孩子的回忆。他希望快点儿睡着，但即使闭上眼也了无睡意，脑海中依然晃动着一双谜一样的大眼睛。
方凌波辗转很久才睡着，很快他又回到了那个场景。
她被高高地吊在房梁上，一条粗壮的蛇正朝她慢慢靠近。看着那条越来越向她逼近的蛇，她惊恐地瞪着双眼。忽然，像被施了魔法一样，那条蛇开始膨胀起来，先是头，接着是身体变得比她的还要粗壮，蛇身也由房梁的一头蜿蜒到另一头。蛇离她越来越近，突然高昂起头，张开大口将她吞下……她凄厉地大叫起来。
惊醒后，方凌波摸了下额头，脑门上全是汗。知道是个梦，但由于梦中的场景太过真实，他仍难受得要命。
他平躺着，脑海里一遍遍地重放着那孩子被蛇吞下的场景，而且画面不停地放大。
这是第一次做和她有关的梦，突然明白当初她为什么无数次从梦中哭醒。
记得一次半夜，她再次哭叫着醒来，被他安抚一会儿后，她仍睡不着。之后她悄悄地爬到他身边，贴着他躺下才慢慢睡着。当时他还嫌弃她，觉得女孩子就是胆小，做个梦就吓得要死要活。
此刻他苦笑了一下，终于体会到一个孩子的恐惧与无助，刚才做梦时他也紧张得要命。他甚至看到蛇口一点一点将她的身体包进去，以及吞咽她时蛇身蠕动的场景……
在想了很多遍那个梦和那个孩子后，方凌波觉得自己变成了那条蛇，将她一口吞下，因吞得太快，她的身体堵在他的胸口，既下不去也上不来。他甚至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不得不从床上坐起来。P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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