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线无战事》作者雷马克动情书写“二战”前普通人的困厄与挣扎,再现纳粹阴影下欧洲大陆风雨飘摇的社会图景。
• 因为没有合法的身份证件,我们这帮流来荡去的人已经习惯随时与一切告别。数年颠沛流离的生活使我相信,自私、无情、惯于撒谎的人总能活得更容易些。但我也仍旧相信仁慈、友谊、爱情,相信人会冲破自我保护本能去帮助毫不相关的人,我甚至比生活安宁的人更常经历这样的故事。
•名家译本,全新呈现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君特·格拉斯、鲍勃·迪伦推崇的大师,茨威格、林语堂、木心盛赞的名家
施泰纳往斯贝勒咖啡馆走去。他要找那个苏联人切尔尼科夫。在拘留期间,他们曾经约定:施泰纳释放以后的第一天和第二天,半夜过后大家在这儿会面。做一个没有国籍的人,苏联人比德国人多十五年经验。切尔尼科夫曾经答应过施泰纳,在维也纳找一找,看看是不是买得着伪造的护照。
施泰纳在角落的一张桌子边坐下了。他本来打算点一点东西来喝喝的,可是侍者们却全不来理会他。在这儿,你不一定要点什么东西,大多数人都一个子儿也没有。
这地方十足是一个侨民的交易所。里边挤满了人。有许多人坐在长凳和椅子上睡着了,还有的把背抵住墙壁,坐在地上。他们一开门就进来,直到咖啡馆打烊为止,睡在里面,不花一个子儿。从清早五点到中午,他们往往到处转悠,等咖啡馆再开门。他们大多数是知识分子,得排遣那最潦倒的生活。
一个身穿格子纹衣服、脸蛋活像一轮圆月的人,坐在施泰纳旁边,用一双圆圆的乌黑眼睛打量了他好半晌。“有什么东西要卖吗?”他最后才问,“珠宝?哪怕是旧珠宝,我可以付现。”
施泰纳摇了摇头。
“衣服?衬衫?皮鞋?”那个人搜索似的瞧着他,“也许一枚结婚戒指?”
“滚你的,你这只猫头鹰。”施泰纳吼道。他痛恨这批贩子,他们企图用两三个格罗辛的代价,从这些歧途彷徨的难民那里骗走最后的一丁点儿东西。
他招呼一个走过去的侍者。“喂!来一杯干邑白兰地。”
侍者惘然地瞅了他一眼,走了过来。“你是要找一个律师吗?这儿有两个。那边角落里是柏林最高法院的薛尔贝尔律师,每次谈话一先令。门口那张圆桌旁边是慕尼黑巡回法庭的艾普斯坦法官,每次谈话五十格罗辛。说句知心话,薛尔贝尔比较好些。”
“我不要什么律师,我要干邑白兰地。”施泰纳说。
侍者用手罩在耳朵边。“我有没有听准你的话啊?是不是要一杯干邑白兰地?”
“是的。就是那种酒,如果杯子不太小,那个味道就更好。”
“很好。我请求你原谅,我这个耳朵有点儿不好使。再说,那种词儿我也已经不太习惯了。这儿,大家差不多只点一样东西——咖啡。”
“好吧。那么,就把干邑白兰地斟在咖啡杯里送来好了。”
侍者送来了干邑白兰地,却仍然站在桌子旁边。“怎么回事啊?”施泰纳问,“你难道要看我喝酒吗?”
“请你先把钱付了。这是此地的规矩。要不然,我们会破产。”
“如果规矩是这样,你就拿去吧。”施泰纳付了账。
“那太多啦。”侍者说。
“多出的钱给你做小费。”
“小费?”侍者让这个词儿在舌头上滚着。“老天爷,”他激动地说,“几年来这还是第一回!谢谢你,先生。这才叫我觉得又像是一个人了!”
几分钟以后,那个苏联人进来了。他马上看见了施泰纳,便跟他一块儿坐下。
“我以为你已经离开维也纳了,切尔尼科夫。”
那个苏联人笑了起来。“对我们来说,可能的事也往往是不可能的。你要知道的事,我统统都打听出来了。”
施泰纳喝干了酒。“证件你弄得到吗?”
“弄得到,而且是很好的。几年来我所看到的最好的假货。”
“我不得不离开这个国家,”施泰纳说,“我不得不弄到证件。我与其忍受这种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生活,这样一趟趟被关进拘留所,还不如使用伪造的护照,冒坐牢的危险。你打听出什么来了?”
“我刚才在海勒巴德咖啡馆,那边正在进行买卖。他们就是七年前的那批人。他们那种办法是挺可靠的。当然,最便宜的证件也要花四百先令呢。”
“花那么些钱,你能弄到个什么?”
“一个死了的奥地利人的护照,还有一年能用。”
“一年。那么以后怎么办呢?”
切尔尼科夫朝施泰纳瞧着。“出国的话,也许可以展期。要不,也有个中能手可以把日期涂改一下。”
施泰纳点点头。
“另外,还有两张已经死了的德国难民的护照。可是那要卖八百先令一张。完全假造的护照,没有一千五百先令是买不着的。那些个东西,我倒不劝你去买。”
切尔尼科夫掸掉了烟灰。“眼下,像你这种情况,从国际联盟那里也指望不上什么。对那些没有护照、非法入境的人来说,那是什么也指望不上的。南森已经死了,他是为我们签发护照的人。”
“四百先令吗?”施泰纳说,“我有二十五先令。”
“那你可以还个价,要他减少一点啊。我说,还他个三百五十先令。”
“跟二十五比一比,还不是一个样啊。可是,那也没关系,让我去想办法弄点钱。海勒巴德在哪儿?”
那个苏联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地址在这儿。还有那个充当中间人的侍者的名字。你一关照他,他就会去招呼那些人过来。这样做一下,他可以有五先令的收入。”
“很好。让我去想想办法再看吧。”施泰纳把纸条儿小心翼翼地放好了,“多谢多谢,给你带来了那么些麻烦,切尔尼科夫。”
“一点也没有关系,”那个苏联人摆摆手,叫他不必感谢,“只要有机会,一个人会做一点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有时候你自己也说不定会遇到同样的困难。”
“是的,”施泰纳站起来,“我回头再到这儿来找你,告诉你事情进展的结果。”
“很好。这个时间,我总是在这儿。我跟南德那个名手在下棋。就是那边那个有鬓发的人。要是在平时,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有福气跟那样一个名手下棋。”切尔尼科夫微微一笑,“下棋是我的嗜好。”
施泰纳跟他点了点头。然后他跨过几个张大着嘴、睡熟在墙边的青年,走向门口。在巡回法官艾普斯坦的桌子边,坐着一个矮胖的犹太女人。艾普斯坦正在油嘴滑舌地讲解着,她叉着双手坐在那儿瞪着他,仿佛瞪着一个靠不住的神道。在她面前,桌子上放着五十格罗辛。艾普斯坦那毛茸茸的左手搁在那点钱旁边,靠得很近,活像一个正在等待的大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