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退休干部猫做伴
昌忠华清清楚楚地记得他退休的日子:腊月二十四。看到人社局签发的表格上的这个日期,吕忠华不由得苦笑两声。唉,小时候,每到这一天晚上,父母都要带着他们兄弟姐妹,在锅灶前面贴灶老爷像,给他磕头,烧纸,敬酒,敬麦芽糖,说是送灶老爷上天,让他跟玉皇大帝多说好话,保佑下界平民百姓。如今,他从单位退休了,偏偏赶上这一天,难不成他也是灶老爷,被人送走了?灶老爷上天说好话;他回归家庭,就只能吃了睡,睡了吃,跟一头猪差不多啦。
看到比他先退休的人,都到儿子、闺女那里带孙男娣女,吕忠华真是“羡慕嫉妒恨”呀。虽然那些人常常在他面前叫苦:“唉,老了老了,还要给儿女当牛做马!”他也不由得生出阵阵醋意。再苦再累,毕竟他们的儿子、女儿有了归宿;而他的千金吕丽婷,虽然生得如花似玉,读书十九年,斩获二十个“园花”“校花”的桂冠(其中一个,是她在实习学校获得的),却至今待字闺中。因此,他就是想当牛,想做马,也没有那个机会!不做猪,做什么?
可是,想做猪,却又力不从心。瞧人家那长喙将军,进了猪圈,倒地即睡;主人喂食,千呼万唤始出来,吃完又去梦周公。而吕忠华呢?半夜三更,数了几百次羊,才迷迷糊糊闭目而眠;不到天亮,耳边哪怕一声蚊子叫,他就一把将周公推了个屁股蹲,从几千年前回到了当下。脑子还停留在梦境里,睁大眼睛四处张望,以为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待到看见一堆熟悉的花白乱发,乱发下面那一道道沟壑,才知道自己是躺在老伴蒋桂英身边。
日子一天天过去,吕忠华终于适应了退休后的生活。
首先,他把留有自己痕迹的辉煌,全都珍藏起来。以前,什么奖状、奖杯、证书,都放在显眼的地方;省一级的打开,放在玻璃酒柜;酒柜在门边,外人进屋,第一眼就能看见。其他的合起来,放在书柜顶端没有门那一格,一溜中国红,非常醒目。如今,把它们全部撤下,放进书柜有门的一格,从今往后,谁都不让看到了!
可是,当他看到党员徽章时,犹豫了一下。入党三十多年了,自己所作所为对得起这个徽章。可是如今退休了,将来,除参加社区党员大会,还有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再用得着徽章呢?他想了想,终于把徽章放进了书柜一个方盒里。
其次,他想尽力过一种跟猪不同的生活;那就是除了吃和睡,他也培养了一些兴趣爱好。
他到市民广场,跟一群老头老太跳广场舞。领头的是一个长期在新疆生活的老头,主动担任大家的舞蹈教师,教大家扬眉动目、晃头移颈、拍掌弹指。吕忠华学了一个半月,终于把最难的动作移颈学会了——而其他很多老头只会晃头!这使他很是自豪,觉得自己是块跳舞的料子,年轻时候不念舞蹈学校可惜了。他还进一步想,如果他当年考舞蹈学校,会娶一个什么样的老婆呢?他想啊想啊,想来想去,还是眼面前这个,一脑袋花白头发,一脑门沟壑的老太婆。这使他非常丧气,觉得自己真缺乏想象力。
他还学会了掼蛋——起源于淮安,流行于华东的一种扑克牌打法。每天吃过早饭,他就像青春期的公猫寻找母猫一样,到处寻觅掼蛋的人堆。逢到人家“三缺一”他就凑上去,凑不上就“看二行”,在边上为人喝彩。不过他的水平很臭,每次一盘打完,对方总忍不住说他几句:“哎呀,我那次‘三带两’你压它干什么嘛,你不压,我就第一个走了。”此时,吕忠华就嘿嘿笑着,摸着后脑勺为自己解释:“我家正巧也有个‘三带两’嘛。”
除了跳广场舞和打掼蛋,吕忠华还跟小区里的几只流浪猫交上了朋友。
吕忠华住在运河小区,小区里有不少绿植,黄杨、海桐、法青什么的,十几种呢。它们虽然比人矮了一截,一年四季却显得比人还高兴,每天都鼓着绿色的大肚子,摇晃着,窸窸窣窣的,不知因为什么而得意。它们扎根的地方,即使太阳正午的时候也黑黝黝的;你就是凑近了看,也不知道下面隐藏着什么秘密。冷不丁,从里面窜出一只猫来,吓得你几乎灵魂出窍,好半天才能回过神来。别人被吓了之后,也许就算了,以后离绿植远一点;可吕忠华却恨上了那些猫。每当在小区里见到它们,都要放粗嗓子吼一声:“吓!”把那些猫吓得,箭一般飞进绿植里。
P1-3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