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
手机响起,一看是侄子的电话号码,我预感到可能是因为老家房子的事。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大哥的声音,大哥说,老屋已经不行了,看来撑不过这个雨季,想让兄弟几个都回去看看,商量个办法。大哥已经年近七十岁,话语里有种历尽沧桑的平静,在我听来却带着一丝哀伤,像是在说一位老人不幸的消息。
这让我想起了昨晚的那个噩梦。狂风大作,暴雨如注,被风雨撕裂的暗夜发出愤怒的咆哮,土坯房在狂风暴雨中摇晃。一声炸雷响过,房子东山墙裂开一条宽大缝隙,缝隙处露出狰狞的天空,雨水从头顶倾泻进来。我想挣扎着爬起来,却动弹不得,想呼喊,声音只在喉咙里呜咽。
台风“利奇马”带来的大雨还在下,已经这样下了七天七夜。我意识到刚才是一场梦,因为梦境太过真切,以至于醒来还认为是躺在老家的房子里。黑暗里,我睁大眼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天才缓过神来。脑子里又浮现出父亲的那句话:“老宅子是有灵魂的。”至今我也没完全弄明白父亲这句话的意思。
一
黄河口,没有真正称得上老的东西。所谓老宅,也不过七八十年历史,并且,上面的房子已经重建了三次。
爷爷那代,是这里最早的居民。初到这里开荒种地,住的是窝棚,随拆随建,居无定所,不堪称其为宅。我所知的第一代的宅子叫薄帐子屋。这种屋子,是四角和承重部位搭建简易木头骨架,再将秫秸秆植入地下,露出部分作为基础墙体,由下到上层层续接绑扎,至两米以上高度,房顶以秫秸秆扎制的条状物紧密排布固定,构成房屋主体。房顶和四周用草泥混合物涂抹,房子即告完成。其坚固、保暖、遮风挡雨能力可想而知。
年龄大的三个哥哥和姐姐对那座房子都有记忆。二哥说:“那时候还不懂事,我与大哥早晨醒来,争相用头撞击松软的墙体,震得整个房子颤动,以致墙皮脆裂,急得父亲一边怒吼一边跺脚。”
姐姐记得,姥爷来过薄帐子屋一次。我印象里,姥爷是一个极富传奇色彩的人物。曾经一人手持铡刀躲在房门后,护住一家人,抵御一群持枪老缺(土匪)抢劫。相持中,姥爷在屋里破口大骂,房门被子弹打得稀烂,却始终无人敢强闯,直至天亮,老缺退去。
二
姥爷到来后,抱起当时只有两岁的姐姐来到屋里,一、声不响站了半天,环视四壁,看到捆扎墙体留下的一道道凸起腰线,说了句:“满屋的搁盘儿啊!”流下泪来。姐姐茫然地看着姥爷的脸,不知道姥爷为什么会哭。
可以想见,当姥爷看到自小娇生惯养的宝贝女儿,从自己的小康之家嫁入寒门草舍,拖着四个孩子过着衣食不继的生活,心里会是何种滋味。
姥爷默然良久,把姐姐轻轻放下,塞到她手里几块钱,转身默默离去。
我出生的房子,是老宅上第一代土坯屋,建于何年何月无法确知。从1962年我出生的年份可以推断,它最有可能建于1958年。自打我记事,它就是一家人的唯一居所,一家十口人,“一个锅里摸勺子”的日子就在那所房子里度过。
那座房子装满了童年记忆。一缕柔软的灯火,一张小小的书桌,还有被父亲束之高阁的几本线装书,都印在脑子里,散发着时光氤氲出的暖意。被灶火煨热的土炕上,靠墙处的被卷,刀切似的,一铺挨着一铺,上面摆放圆形、长条状的枕头,呈一字排列,里面包裹着童年温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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