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农》:
袖珍曹操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洋妹妹柴心,引起了柴久思半大不小的反感。
她显然是英国柴氏集团的“特派员”和说客。
柴久思的妻妹石天玫也有同感。面对着来自英国的黑眼睛高鼻梁的漂亮大学生,这个“学富五车”、思想极具攻击性的石天玫,甚至突然想起司汤达《红与黑》中于连·黑索尔所云:“无论什么人,一旦踏上英国的国土,他的智慧便失掉了百分之二十五的价值。”
天玫一面对这位来自异域的阔小姐充满好奇,觉得其不乏可爱之处,一面又觉得她顽固地劝大哥回归柴氏的那种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滔滔不绝,是愚不可及而又不自量的。
她忍不住用方言说了柴心一句:“幺妹儿,提猪脑壳进庙门,你送礼,不先看看这是哪个沓沓么?”
这件轰动全村的事并未影响这个从大学毕业的长期担任农村小学教师的柴久思的平静安逸的生活。
柴久思对农村小学教育的热情和专注不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他和妻子石梅一样,是出于对农村这群小学崽的热爱和对教师职业的钟情。他的这种思想的形成与环境的影响有密切关系。首先是妻子石梅,她始终忠于对教师——这个阳光底下最灿烂的职业的信守,在农村小学的教室里默默耕耘着。还有就是老泰山大人石敢当,这个瘸着一条腿的老红军大队支书为群众利益坚定拼搏和无私无畏的巨大的精神力量对他的感召。特别是在他感情深处视为自己父辈亲人的赵楷行老教授对他潜移默化的深刻影响。赵楷行教授出于对新中国的热爱,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第二年就回了国。柴久思所读大学的校长许琦在钱学森归国后作报告时曾说过,钱学森是赵楷行这类无声无息、默默归来的众多学人的代表,而不是唯一。这个赵教授对柴久思的言行起着指南针的作用,特别在师生感情上,他们已经融为一体,柴久思把他看作自己做人做事的导师。此外,农村社员们对柴久思实实诚诚的关心爱护和尊重,与农民相处如家人,使他已经逐渐习惯了又教书又劳动的农村生活。
柴心千辛万苦从英伦来到这个穷乡僻壤,找到难得一见的哥哥,用她那标准的盎格鲁一撒克逊英语,夹杂着歪七扭八的普通话,毫不见外地翻过来覆过去重复着在柴久思看来是十分幼稚的宣讲和劝说。——其实她完全可以直接全程用英语说话而不必搭配上那蹩脚的普通话,因为在座听她“演讲”的柴久思、石梅和天玫等人的英语听说能力与她相比,不出乎其右,也“出乎其左”,是完全听得懂的。
——她的说辞,就全当是“对牛弹琴”吧,我决不会回归柴氏,决不会认这个父亲。
柴久思如是想。
时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一个美丽的春天。
当柴心来造访柴久思的时候,那些沉埋已久的往事又涌上了柴久思心头。
柴久思之父柴任之是著名英籍华商,其所经营的家族企业——柴氏华懋集团有限公司涉及房地产、酒店、生物制品、制造业、电子业等多项业务,身家过亿。柴任之的第二任妻子露西去世时,他们的女儿柴心不过十岁。柴任之的妹妹柴枫,也就是柴久思和柴心的姑姑,婚后丧夫,遗留一子,名日胡丕。此时柴枫的半大不小的生意已倒闭关张,便应哥哥之约,来到柴家照看柴心,忠实地辅佐哥哥。接着,柴任之病逝,她又依着哥哥的嘱托,管理着柴氏企业这个庞大的财富王国。
公司上下皆知柴董事长与前妻还有个儿子在中国大陆,但不知所踪。柴任之临终面嘱柴枫要找到儿子柴久思,使之回归柴氏。
现在,公司高层流传着柴枫欲将柴氏传与其子胡丕的风言风语。柴枫派她的代表,侄女柴心,来到了这个穷乡僻壤的大石垭村。
柴久思之父柴任之的结发妻子杜书娴出身名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其父是天津商会会长、天津盐业公司董事长、南开大学校董、著名篆刻家。他把在南开大学念英语系的女儿书娴看作是掌上明珠、未来的希望,一心想培养她当一个像宋氏姐妹那样的名媛,早已给她物色了国民政府高官之子作为乘龙快婿,只待女儿一毕业,就完婚。
但就在她上大二时,学校里来了个仪表堂堂、名士派头十足的客座教授柴任之。他每月两次给三个年级的学生开讲座,上大课,专讲中国辛亥革命后的外交史,全程用英语讲授。他的学问、风度、教态、表达和幽默的气质,都深深吸引了情窦初开的书娴。书娴深为他动情,进而为他痴迷。她一次又一次地单独找他询问各种问题。经过一年的接触,柴任之由对她的好感而产生了爱慕之情。但是,当柴任之了解到她的出身,立即感到二人差距太大,必不为彼家庭所接受。果然,当书娴父亲发现了女儿的恋情时,立即调查了这个教授的出身。原来他是一个苏州绸缎庄掌柜的儿子,社会地位低下,当然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人脉,大学毕业后曾去英国剑桥读了个硕士学位,之后到南开做客座教授,甚至连个正式教职都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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