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暗夜--
家康打开冈崎城门,在寒风呼啸中出发。他骑在深枣色马上,跟在身后的只有手持蜻蛉切长枪的本多忠胜、从小苦乐与共的近臣酒井忠次、石川数正、天野康景等四百余人。为了留下一百人守城,只能用这四百余人去对付八百多人的暴动势力,家康确实心有不安。
本来等到三河各地的地方武士集合完毕再出发也不迟,但骑在马上的家康觉得:"万一上和田寨失陷,则万事皆休。"他焦急万分,紧握马缰的手捏出一把汗。
寒风凛冽中,黎明的天空,闪烁着明亮的启明星。在明亮的启明星下,家康咬紧牙关,用马鞭猛烈地抽打坐骑。
"我绝不认输,也绝不能像父亲那样早死。我一定要胜利,胜利,胜利!要比天下任何人都更能活过这乱世,去回敬那些欺辱和嘲笑我的小人!"
万千思绪,萦绕在他激动的胸中。
作为三河国大名松平家松平广忠的世子,家康于天文十一年(1542年)出生在冈崎城。他小名竹千代,后改名元信,后又改名元康。
家康出生时,三河国的东邻是号称东海地区??最大势力,位兼骏河国、远江国??两国守护大名的今川义元。三河国积贫积弱,家康的父亲松平广忠苦心经营也难以为继,只能归附今川伞下,勉强求全。为了表示归附,松平广忠不得不把世子家康送到骏河国首府的今川家去当人质,那时家康才六岁。
然而在跟随从们一起远赴骏府的途中,家康却被渥美半岛地头蛇户田康光劫持,然后又以一千贯铜钱的价格被卖给尾张国大名织田信秀(即织田信长之父)。堂堂大名公子竟然被用铜钱买卖,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但在当时那个严酷乱世却是现实。
那以后,家康在尾张国织田家眼皮底下的那古野城??下度过了两年的时光。
八岁时,身在异乡的家康受到更加不幸的消息的打击:父亲松平广忠在冈崎城内被家臣岩松八弥刺死,冈崎城也被一直企图扩大势力的今川义元趁乱派军占领。幼年家康日思夜想的故乡冈崎城,就这样被今川义元霸占。自那以后,今川派遣代官常驻冈崎城,统治着三河国。
然而,幼年家康遭受的灾难并未到此结束。
因为织田信秀世子织田信广被今川军抓获,所以父亲被刺死的心灵创伤还未痊愈,家康就又被织田家作为交换人质转送给了今川,被送到今川领地骏府。
在织田家过的当然是人质生活,到了骏府照样过的是没有自由的人质生活。跟他说话的,只有当年从三河跟随而来的酒井忠次、石川数正等十来个随从。
"无权无势,便是如此耻辱痛苦。"
这便是当时幼小的家康深入骨髓的感受。
于是家康暗下决心:一定要变得强大。
但是三河国被今川家实际统治,自己身为人质,当然只能是有心无力。为了发泄深藏心中的憋屈郁愤,他便每日埋头练武,强健身心。
家康每日与随从们练习剑术、杖术、棍术,还在骏府西郊的安倍川练习游水。他还向住在人质住处附近的今川家臣讨来一匹已不能上战场的枣红老马,在能看到富士灵峰的原野上狂奔。
家康绝非美男子。他的脸盘像石佛般又宽又大,手小腿短,一双目光深邃的金鱼眼给人印象深刻,表情略显忧郁。如此其貌不扬的家康,常常骑着老态龙钟的老马,奔跑在骏府城外。
当时的骏府,因为受到向往京都文化的家主今川义元的影响,是一座充满优雅氛围的城市。骑着枣红老马的家康于是常被骏府人嘲笑。那些优雅之士指着他的脊背偷笑:"看,那就是三河的乡巴佬!"
当然家康受到的屈辱不只如此。本来身份地位远比他低的今川家下人们也用轻蔑的眼光看他,甚至有人出言不逊,侮辱家康。但他一直在忍耐。为什么能如此忍辱负重?因为他知道:"上天赐予我严酷命运,此为天意。上天在考验我能否在这乱世坚持到最后,混出个模样。"他总能把不幸当作对自己的考验。
深藏在家康内心的、绝不向命运低头的"气",可以说才是他所有行为的原动力。
永禄三年(1560年)五月,在今川家过着屈辱人质生活的家康终于迎来了人生中的一大转机。
此年,今川义元为上洛(即进京),率军沿东海道西进,未曾想在桶狭间受到尾张国新兴大名织田信长奇袭,战败身亡。失去大将的今川军全线崩溃,一口气退回骏河国。家康趁此混乱之机,回到冈崎城。他要摆脱今川家的影响,使三河国完全独立。他活像一个干劲冲天的"二世老板",着手重建因父辈经营不善行将倒闭的三河国这一中小企业。
但是要想重建松平家,前途实在多舛。家康虽然夺回了位于三河国西部的冈崎城,但三河国的东半部依然还被今川家占领着。即使是三河国西部,因为长期被今川家占领,其影响力也很难一朝一夕清除。于是在很多地方武士之间,都流传着一种冰冷的情绪:"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能干什么?最后还不是要靠今川家?"
为了彻底清除今川家的影响,家康使出的一个绝招,便是与邻国尾张国织田信长结盟。
永禄五年(1562年),家康亲往尾张清洲城,拜会信长,与信长约定结成统一战线,此即所谓"清洲同盟"。"清洲同盟"自结盟之日起,直至信长死去,从未破裂。
家康在夯实外交基础后,开始着手全面掌握三河国西部,但是有一股很强的势力阻挡在他面前。这股势力便是遍布三河全域、深入三河各阶层的一向宗门徒。
家康带着四百手下直奔上和田寨,天空渐渐发白。
寒冬凛冽,呼吸间就口吐白气。
"老爷,能见??的松平家传来消息!"骑在金黄斑马上的本多忠胜从背后追上来,用自己特有的大嗓门报告道。
"哦,是能见的重吉啊!"
"重吉大人带领手下五十余骑,赶来支援我们。"
"再好不过!"寒风凛冽,家康眯上眼睛。
半刻(约一小时)后,家康带领众人赶到上和田寨附近的净珠院。净珠院是家康信奉的净土宗寺院。
"便在此安营吧!"
家康命人在大殿挂起帐幕。他坐上马扎凳,与酒井忠次、石川数正、天野康景、鸟居元忠、本多忠胜等开始军议(即开作战会议)。
参与军议的这几人,从主人到随从都很年轻。酒井忠次、石川数正两人虽是家老,却也才三十几岁;天野康景二十八岁,鸟居元忠二十六岁,至于本多忠胜,他比家康还小六岁,只有十七岁。他们虽然年龄不大,却并不缺少实战经验。在从属今川义元的时候,松平家的他们作为先锋,参加过大大小小多次战斗。
"先由小人带手下冲入暴徒包围网,撕开一个口子。"本多忠胜双目闪闪发光,首先开口。
"那也太过鲁莽。"
提出异议的是在家中被称作"心不偏"的天野康景。"心不偏"是当地土语,往好说是坚持公平,没有私欲;往坏说是顽固不化,不好说话。
"没有策略,一味鲁莽地冲进去,只能被暴徒们包围,结果白送死。"
"敢问天野大人有何想法?"本多忠胜瞪视着天野康景。
"能见的松平家人已带兵赶来支援,我们只可等援军到了,再集中兵力,然后一举进攻。"
"那太慢了!老爷都亲自出阵来战了!打仗不在人数,就看谁能占有先机。"
"你们俩都给老子闭嘴!"
鸟居元忠大喝一声,叫停本多忠胜和天野康景。鸟居元忠本是一个以船运、马运为业的生意人,平时寡言少语,对人冷淡,但关键时刻却比谁都冷静,深受家主家康信赖。
"大人有何想法?"鸟居元忠看着一直抱着双臂、沉默不语的家康问。
"我想用半藏。"家康睁开半闭的眼睛,慢慢环顾了一下左右的家臣。
"半藏?大人说的可是伊贺忍者?服部半藏?"家老酒井忠次问道。
丨 序章
丨 第一章 暴动
丨 第二章 男女
丨 第三章 新的战斗
丨 第四章 进路
丨 第五章 上京
丨 第六章 征战
丨 第七章 三方原
丨 第八章 生死
丨 第九章 藤花
丨 第十章 相克
丨 第十一章 浮云
丨 第十二章 纷乱的足音
丨 第十三章 穿越伊贺
丨 第十四章 阿茶
丨 第十五章 秀吉
丨 第十六章 小牧、长久手之战
丨 第十七章 上洛
丨 第十八章 藏牙
丨 第十九章 目标
丨 第二十章 天下
丨 终章
丨《德川家康》连载后记
丨 为"凡人"树碑立传(译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