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可爱的家园
郭礼周,世代生活在北京的普通人,北京古?圈里人称郭四哥,郭四爷(老北京平辈亦尊称爷),金石学专家。坐在西安城头上望着呼啦啦?风招展的旌旗,和可容数匹战马并行的马道,还有城门洞来往穿梭的人流车辆感到特亲切,即将落山的晚霞映在城墙上金灿灿的,美极了。他不知多少次坐在这儿但是坐不够,一坐在这儿他就会想起儿时的家和那些可亲可爱的老街坊,还有和小伙伴们趴在北京安定门城楼上幻想着远方的情景??
1956年7月郭礼周出生在北京安定门“城根儿”的一个小杂院里,这里说的城根儿不是皇城根儿,按旧时的说法是北城的边缘了,?过城墙过了护城河就不是北京城了。低矮的碎砖小平房与正?四合院的房子没法比,除了把角有几块整砖剩下全是巴掌大和?头大小的碎砖、石子和泥垒成,还能垒得那么直,那么牢,现而今的泥瓦匠恐怕没人能干这种活儿了。这里住的都是些旗兵、破落户、小商小贩、苦力、撂地儿的艺人、摇煤球的、焊洋铁壶的、说媒?纤的等,总之是一些靠勤劳奔食的可爱的人,与皇城根儿的那些深宅大院也不可同日而语。
这个小院坐落在安定门城楼东面,院门冲北,出门不足三米就是城墙。这里准确地说不能叫胡同,因为北面是一溜城墙,要不怎么叫“城根儿”呢。院里就北、东、西各两间房,南面就是五道营院子的北房山墙。城根儿是什么时候形成的现在没人能说得清楚,但是五道营却是一条老胡同,自明永乐年间建北京城就有。当时叫“武德卫营”,就是明朝有一支既有武功又有德行的卫戍部队驻扎的地方。清初的时候成了“镶黄旗”的驻地,改叫“五道营”。这里的房子比城根儿的就好多了。现在提城根儿已?没什么人知道了,也早没有了,“五道营”却还在延续着六百年以后的故事。
小院的院门对着东屋的北墙,墙下是一个夏天做饭的灶台,屋里住着大妞子一家,北房住的就是他的恩师邢大爷,西屋住的就是郭礼周家,院子有三十多平方米是长方块,还有一棵树,是枣树。郭礼周记事的时候家里是土炕,一个炕柜搁衣服和细软,其实也没什么细软,就是换季的破衣服。被子全卧在炕柜上。一个条柜搁粮食,还有一个很重的大炕桌,天冷了在炕上吃,天热了在院里吃,这就是他们家的全部家当,对门大妞子他们家也差不多,整个城根儿这一溜也都差不了多少,不穷的人家没有在这儿住的。
郭礼周对爷爷没有太多印象,在他五岁那年爷爷去世了,过了不到半年奶奶也去世了,算是结伴而去吧。对门大妞子的爷爷、奶奶也是那一年结伴走的,都是无疾而终,而且很清瘦,挺凄婉的。郭礼周只记得他爷爷是一个个头很高非常谦和、体面的老头儿,对?都称“您”。上穿白布或黑布对襟布衫,下着一条黑布腼裆裤,扎着裤脚,脚上是黑布鞋。绝不趿?着鞋,也绝不在院里光膀子。不像大妞子她爷爷和她爸,到夏景天动不动就把上身扒光了,爷儿俩挺着鸡胸脯在当院晃悠来晃悠去还挺美。爷爷永远是清早空腹一壶高末(细碎的花茶),下午睡起来还是一壶高末。其他都是听他爸说的。
据郭礼周他爸说,他家祖上也是“从龙入关”的猛将,最高的做到正二品总兵,说是相当于军区司令。后到京为官封为左翼前锋副统领,世袭罔替,隶镶黄旗满洲。后来就一代不如一代,副将,参将,游击的一路下来,到郭礼周的爷爷这儿,十六岁袭了个从六品“骁骑校”。若按官职月俸饷银应该是十两银子,这样家里就宽裕多了,可是袭的都是爵位不是实缺,所以没有骁骑校的那份饷银,拿的还是男丁那二两半的钱粮,刨去杂质和缺两,也就是二两多一点,合成大洋就是三块大洋。所谓饷银是指军饷,就是军人的工资,旗人的男丁平日关一份饷银,战时都是军人,所以他们管拿钱叫“关饷”。到现在上岁数的人还把发工资叫“关饷”呢。清朝的武将一般品位定得高,职位偏低,骁骑校据说相当于连长或副连长,连长的心思还没从鸽子身上转到战马身上,转过年大清国就亡了,到了也没补上实缺。但是那一年也没白过,他娶了媳妇,媳妇比他大两岁,也“在旗”。大清国亡不亡的不要紧,要紧的是铁杆庄稼没了,骁骑校除了养鸽子、?眉、蝈蝈、蛐蛐这些雕虫小技别无所长。为了不挨饿只能继续变卖家产度日,这变卖家产的习惯也是祖传的,家产是身外之物,该抛就抛,肚子不饶人,财产就是为人服务的,绝不当守财奴。也就一路搬家到了安定门城根儿,搬到这儿就没法再搬了,再搬就出了北京城了,也是因为入关后祖宗们世代驻守在这一带。改成姓郭是按祖宗建州女真部落姓氏“郭尔佳氏”来的,算是对祖宗的念想和感恩。爷爷说过:“铁杆庄稼也不是什么好事,身无长技心里总是发虚,家有万贯不如一技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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