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田管人员要趁犯人吃午饭的时候检查田埂和田口。犯人不珍惜自己的劳动,更不珍惜别人的劳动。稍不注意,有的犯人还故意把进水口、排水口扒开,或是把田埂踩烂。田管人员辛辛苦苦灌满的稻田不是水一下子排得精光,便是被新涌进来的渠水涨破田埂。你收拾去吧!你有的是时间!
大队里的犯人以为田里长这么多草全是田管人员的罪过。
完不成定额的犯人便把气撒在田管人员头上。拔过草的田里草和稻苗全乱糟糟的,就像被一群牛践踏过的一样……
我管的二百多亩稻田分成四档田,整整齐齐排列在两条笔直的农渠两边。一条农渠灌一百多亩地。农渠成九十度角地联结在斗渠上,一条宽阔的斗渠联结着几十条这样的农渠。稻田一边靠着农渠,另一边是深深的排水沟。由于地势低洼,排水沟里常年积存着清水,冬天则冻结成冰块,所以沟里的水其冷彻骨。排水沟两旁耸立着高大的芦苇。那是古老的沼泽地的遗孽。春天,这片稻田上最早生出来的就是芦苇,和箭一样的尖,和箭一样的直。它们靠着永不枯竭的排水沟提供营养,发疯似的往上长。等稻种播下地,稻田灌上水,它们已经长得比人还高了。现在,芦苇茂密得透不进风去,如同一堵绿色的高墙。
我听见这堵绿色高墙的那边有女人的嬉笑声和吵闹声。是女犯们在我旁边那档田里薅草。她们不和男犯一起在斗渠上吃饭,她们的午饭由她们的“值日”抬到农渠上来单另吃。
管我旁边那档田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犯,在我们田管组就数他年纪大。王队长真会安排!况且他八年的刑期到年底就满了,他是不会闹出什么花样来的。
有个女犯粗喉咙大嗓子地唱起来:“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声音嘶哑而干涩,像一团灰蒙蒙的浓雾翻过了绿色的屏障,不安地滚动着。但转瞬之间歌声又戛然而止。在我前方,在静悄悄的芦苇丛中,却清晰地传来泼刺泼刺的划水声,像野鸭子在水面上欢快地扇动翅膀。
是野鸭子!那种花翎扁嘴的水禽,常常是我们田管人员的美餐。劳改队的“口粮”虽然可以吃饱,但还是难得有肉吃。逮野鸭和抓鱼,成了我们田管人员的副业。在外面,盘中的野鸭都是用猎枪射下的或用网扣住的,而人一进了劳改队却会发挥出空前的聪明才智,我们光凭两只手就能抓住活生生的野鸭。这些傻家伙们把窝筑在高大茂密的芦苇丛里,进进出出当然不能像直升机那样直起直落,它们必须在排水沟边的稻田中辟出一条小径,先落在稻田里,然后顺着这条小径游到排水沟,再爬上岸,蹒跚地回家。出窝时也是这样。我们经常看见野鸭子在排水沟边探头探脑地向天上张望,俨然是一位出门的绅士在观察天气。我们只要事前看出哪块田里的草和稻苗被分开了一路缝隙,随着这条蜿蜒延伸的缝隙查到排水沟边,野鸭的足迹就清晰可辨了。黑夜.我们拿上劳改队发给的手电筒,沿着白天探明的踪迹,肯定能找到用麦草和干柴枝筑成的窝巢。一个窝里至少有两只大野鸭,还有蛋或鸭雏。野鸭在电筒的照射下,会使劲地伸长脖子,歪着脑袋,用一只眼睛呆呆地盯着光源,一动不动。傻乎乎的、如墨玉般亮晶晶的眼珠,闪耀着人类早已失去了的天真无邪和坦然不备。那是什么光?是太阳出来了吗?而趁它愣神的当儿,我们用手一提它的长脖子,就轻轻松松地抓到了。有的夜晚,我们能抓到十几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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