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73年11月6日的夜晚,北风似刀,月光如霜。挨了一整天批斗的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躯体,一步一挪地离开了杏岭公社初中的校门。批斗会结束时,公社革委会主任欧阳潘代表县革委会宣布的三项决定仍在我耳畔轰鸣:“开除张鹰岩的党籍,将其清理出教师队伍,遣送至卧虎崖大队接受贫下中农的监督改造。其间,在征得大队社员同意后,可以暂任该大队小学的代课教师。”对这种惩处,我虽有预感,也有一定的心理准备,然而一旦成了现实,却又无法承受。如同一个正在拼命挣扎的溺水者又遭到当头一棒,彻底绝望了。这时,一阵寒风袭来,我身子一颤,人仿佛从噩梦中清醒过来。茫然四顾,一切都成云烟,仰望长天,无限悲凉。我裹了裹单薄的上衣,麻木地移动着脚步,低着头下意识地向位于三里外的家晃去。
走至中途,突然听到两只狗的廝打声。抬头望去,在前面几十米处,影影绰绰地看到一大一小两只狗正在拼命地咬斗。小狗显然不是大狗的对手,已被大狗一步一步逼向路旁的一条深沟。但小狗一点儿也不示弱,一直在拼命抵抗。也许是同病相怜,也许是出于本能,我不由得大喝了一声。大狗听到喝声,怔了怔,又向小狗猛地一扑,然后倏地转身窜入旁边的树林。小狗则一声惨叫,摔下了深沟。想到自身的处境,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加快了脚步,欲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听到我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小狗一边在沟下一个劲儿地挣扎,一边连连发出哀嘶,月光下两只闪着幽蓝光芒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直盯着我。俗话讲,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小狗的哀嘶如婴儿的哭泣,声声穿耳;小狗的目光,如幼子望母,瞥瞥惊心。我不禁惻然心动,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返身沿着沟沿滑了下去,伸手把小狗揽到了怀里。可能是由于伤痛,小家伙索索发抖,淌着血的小脑袋,紧紧地偎在我的胸前。
当我抱着小家伙跨人家门时,妻子欧阳敏已经做好了晚饭,正坐在桌旁静静地等候。见我进来,她先是从上到下忧心忡忡地打量了我一番,继而又瞟了瞟我怀中抱着的小东西。
“你抱了个什么?”妻子轻轻地问了一句。
“一只小狗。”
“小狗?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这份闲心!”妻子不无哀怨地瞪了我一眼。
“它也是一条生命啊!你先吃,我要马上处理一下它的伤口。”
我放下小狗,又匆匆去请住在村西的王大爷。王大爷是一位老猎人,对治疗跌打损伤自有一套办法。他轻轻地按住小狗的脖子,仔细地摸了摸小狗的全身,随即做出了诊断:“没大碍。只是两只后腿摔脱臼了。”王大爷边说边迅捷地猛拉小狗的后腿,只听“咔蹦咔蹦”两声,脱臼的后腿便复了位。
“这头上的伤有点麻烦。三天之内千万不能让伤口沾水。”王大爷指着小狗头上被大狗撕裂的一处伤口,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用小勺挖出一点黑药膏涂在了上面。小家伙很乖巧,在王大爷为它检查治疗时,一直静静地、不声不响地伏在桌子上。但两只眼睛却滴溜溜打转,不住地视察着王大爷、我和妻于。
“鹰岩,我看这小家伙不像一般的狗,弄不好,是只狼崽呢!你可要小心,要认真调养,当心养虎为患。”听了王大爷的话,我和妻子都吃了一惊,忍不住又仔细打量了这小家伙一番。这小家伙的确有一些异样。它双耳尖直,目光幽蓝,尾巴粗长,嘴巴窄尖,牙又直又齐,雪白的四蹄,配着一身苍青色的短毛,显得十分精神、强悍。我越看越喜欢,妻子也瞧得出了神。她一边抚着小家伙的头,一边对我说:“既然你这么喜爱,那就给它起个名字吧!”
我略一沉思:“就叫‘老三’吧!”
“什么?老三?”
“在我们家,你第一,我第二,它老三。”
妻子听后,瞬间变了脸色。她难过地转过身去,眼睛里闪动着泪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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