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人德访谈录/东吴名家·艺术家系列丛书》:
我拨通了华人德先生的电话,和他约第一次访谈的时间和地点。他声音浑厚,带着无锡口音说:“我住在木渎,你们来这儿有点远,要不就在苏州大学本部的冬瑞楼,我的办公地点‘东吴书画院’就在那儿,我坐地铁到那儿很方便,离你们也近。”原来他这样随和!我本不愿辛苦他跑来跑去,但考虑到纪录片画面的丰富性,就约在“东吴书画院”。
第一次见华先生是2014年5月4日,那天淅淅沥沥地下着春雨,我和我的摄录小组早早地到了约定地点。花开正浓,爬山虎郁郁葱葱地盘满墙壁,我们忍不住架起摄像机拍摄这美丽的画面。忙碌间,一个浑厚的声音说:“你是小鲍吧?”我一转头,发现一位身材高大、衣着整洁的长者正慈祥地笑着。我有点责怪自己:本想列队恭候,给华先生留个比较好的第一印象,结果还是疏忽了。他倒一点都不介意,满脸笑意地将我们引进“东吴书画院”。访谈开始时,他随和地说:“你们觉得哪地方取景好,我就坐哪儿,我都可以的。”坐定后他就讲他童年、少年和插队农村时期的故事。他声音洪亮,时有妙语,令人费解的书学术语经他一解释,豁然开朗。讲到高兴时,笑得像弥勒佛;讲到叹息处,又神情肃然。期间我们团队负责摄录指导的一位老师进来,对学生的取景、摄录手法叮嘱一番后离开。我见他谈兴正浓,就没打断他。他讲完一段话,问刚才进来的是谁。我告诉了他,他歉疚地说:“哎呀,我忘了给他打招呼。” 访谈结束,负责摄录的同学见景色宜人,问华老师可不可以摆拍一个镜头。他说:“这有什么不可以。”选了脚下绿色浓郁,面对窗外的一个地方,他在那儿站了好一段时间,但神情严肃,姿势呆板,访谈中丰富的表情、动作全然不见。我心想:“原来华先生的演技不好!”同时觉得让老先生违背本性地“配合”有失妥当。
这次见面,华老师给我留下的印象似乎用“随和”二字都不足以表达。他从事书法创作五十余年,对美的表现有独特心得,获得圈内圈外的赞叹,但对于摄录小组拍摄他的哪些场景,如何构图,他从不过问;他笔耕不辍,对语言文字精益求精,但我所提话题是否专业、中肯,他也不予置评,都兴致盎然地谈下去。我们提出什么要求,譬如需要拍摄或拷贝一些金石拓片、书法作品扫描件、照片、论著、视频资料等,他都悉数捧出,任我们观看、挑选、拷贝或拍摄,从未听他说“不要流传出去”之类的禁止性话语。华老师喜欢大自然的丰富多彩。在他这里,春的明媚,夏的恣放,秋的高爽,冬的肃杀,各有各的意蕴。每到冬天,他就穿着厚衣,戴着帽子,即使在家也是如此,他觉得成天开着空调,四季独尊春反而索然寡味。在与华人德先生的接触中,我深深感受到,很大意义上,尊自然之道,读天地之书,成就了他的书法艺术。陕西的昭陵、乾陵,甘肃的炳灵寺石窟,山东的泰山,美国的黄石公园,都留下他的足迹。他说:“看看大自然,感受到大自然的宏伟,对大自然敬畏以后,写到字,你就不会随便乱写。还有一个是写的时候会丢开杂念,名利的东西和大自然的宏伟相比,就都不算什么了。” 我想,他之所以对我们的拍摄、提问不予指点、置评,可能与他对自然的尊崇一脉相通,哪怕你没有名气,他也一样地尊重,让你感到自然而然,无拘无束。华人德这样要求别人,对自己却要求甚高,他待人处世会考虑各个年龄段的人的感受,用他的挚友白谦慎的话说,“他比较传统,礼数比较周到”。白谦慎每次去他家,临走时华人德都会送些纸笔印台之类的礼品,还把苏州的特产。这样买两包,那样买两包,说是带给白谦慎的父母。在华老师送的物品中,有一件白谦慎永难忘记,还把它写进了文章。1983年寒假,白谦慎从北京回上海探亲,途经南京,华人德知道后问了车厢号,想到白谦慎旅途劳累,就寻了家商店,买到一小包当时不甚常见的金橘,然后在南京站站台守候。夜晚时分火车进站,白谦慎打开车窗和他没聊几句,火车就要发动了,他从口袋拿出金橘递给白谦慎,让他在车上吃。
1992年,华老师的弟子羊晓君结婚。事先,羊晓君向华老师提起过这件事,但到了结婚的时候,却没邀请华老师参加,因为羊晓君考虑到自己在浙江富阳,华先生在江苏苏州,两地相距甚远,没有直达火车,坐汽车需七八个小时。婚礼那天,羊晓君接到一个电话,是华老师打来的,说:“我现在在富阳汽车站,你的婚礼现场在哪儿?”羊晓君惊呆了,他没想到华老师会不辞辛苦地来参加他的婚礼。他说:“华老师,您怎么来了?”华老师说:“你结婚,我当然要来。”羊晓君赶到汽车站,见华老师提着一床当时很贵重的空调被在等他。那一瞬间,一种老师、父亲、朋友交融的感情暖遍羊晓君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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