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司马懿隐忍着,观望着。面对满目疮痍的乱世,他心怀志向,并不急于参与其中。他要等待一个适合自己的机会。若是一时没有机会,那也不要紧,他可以继续等。就在这段时间,他后来的对手诸葛亮,也正在乱世中流离颠沛,从山东琅琊跑到庐江,又从庐江跑到隆中。这两位年轻人此刻一定想不到,三十年后,他们将在渭水平原上,展开旷日持久的僵持对战。
智斗曹孟德
公元201年(汉献帝建安六年),司马懿23岁。那时候当官,才能重要,出身更重要,而司马懿的才能和出身都有,他被推举担任本郡的上计掾(负责统计本郡户籍、钱粮向上级汇报)。以司马懿的才能,做这些行政工作自然是驾轻就熟。他还娶了本郡张家的小姐张春华,张春华小司马懿10岁,也算是大家闺秀。
没多久,司马懿又升官了。朝廷中大权在握的曹操,因为感念当初司马防推荐自己的恩情,把司马朗提拔为自己的掾属(助理)。后来,听说司马懿的才能更出色,又召司马懿到自己手下做事。
在一般人看来,被曹老大召唤当官,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论实力,曹操自从迎接汉献帝到许昌之后,短短几年,先后灭亡吕布、袁术,打跑刘备,更在官渡之战中击败兵强马壮的袁绍,一跃成为独一无二的“超级大国”,眼下正在逐步吞并袁绍的遗产。扫平群雄,重新统一,看来也只是十年八年的事儿。论名分,曹操大权独揽,朝中一切人事任命,都是操哥一人说了算,汉献帝不过是个空架子。论才能,操哥文韬武略,打仗厉害,写诗也厉害,那是自不必说了。
而且操哥当初还是司马防老爷子提拔的,能关照司马朗,自然能关照司马懿。司马懿要是能跟了操哥,不但能平步青云,荣华富贵,也可以为他的满腹才华找到一个最好的舞台,充分实现个人价值,建功立业。
这么好的团队,这么好的条件,司马仲达,你还犹豫啥呢?
司马懿的反应却让大多数人跌破眼镜:他拒绝了。
那时候,读书人的个性和脾气普遍比较大,喜欢摆谱的更多。比如比司马懿小两岁的诸葛亮,后来刘备请他出山,他也要推三阻四,非要看看刘备的诚意到底如何。
但司马懿这回却并非如此,他是真心不想跟着曹操干。
为啥?
有人说,司马懿主要是鄙视曹家出身不好,前面说过,司马家乃是河内的名门望族,连着几辈子都是读书人中的精英,骨子里都有股贵族气势。而曹操呢?虽然号称曹参的后人,但谁说得清楚啊。曹操的爷爷曹腾,是个大太监,靠着皇帝的宠幸才享受子荣华富贵。曹操的爹曹嵩,是太监曹腾收养的干儿子,后来仗着人傻钱多,出钱一亿文买了个太尉。在司马家看来,曹家虽然也是几辈子的权贵,但不过是个暴发户而已,论门第,没法儿比。而且曹操在用人方面,打破了过去豪门望族垄断权位的窠臼,大胆提拔了许多出身低下的文武官员,这也犯了世家大族的忌讳。
还有另一层原因,更加简单直接。那就是,司马懿还多少怀有对汉朝的感情,看不惯曹操的作为。
自古一山难容二虎,权臣与皇帝之间很容易发生激烈冲突,偏偏曹操又是一个性情化的枭雄。在迁都许昌之后不久,曹操独掌大权,把汉献帝当作完全的傀儡,由此也就取代董卓、李傕,成为汉献帝最憎恶的对象。双方的矛盾在公元200年达到巅峰,汉献帝给自己的岳父董承下了密诏,让董承设法除掉曹操。结果计谋败露,曹操不但杀了董承满门,还将有孕在身的董贵妃勒死。皇帝与权臣彻底撕破脸皮,而曹操也从中兴汉室的功臣,沦为很多人眼中的欺君之贼。不但割据各地的军阀用这话来对抗曹操,就连许昌的朝廷中,也有不少大臣这么认为。
年届而立的司马懿,不想在曹操手下办事,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但操哥求贤若渴,一定要召他来当官,怎么办呢?
司马懿还不至于傻到当面跟操哥说,我鄙视你,你是暴发户,你是大汉(朝)奸(贼)。他找了个理由:曹老大,我得了风瘫,连床都起不了,真不是那块料啊。
然而曹操岂是随随便便给人欺瞒的主?你司马懿说得了风瘫?那好,我就派人去探视下,你这风瘫到底怎么个得法!
司马懿也狠。他在温县这么多年,可没有光宅着玩,虽然没和曹操打过交道,他却对这位朝廷“一把手”的脾气心知肚明。自从宣布得病以来,司马懿就真的卧床不起,躺在床上直哼哼。包括对家中的仆人,也都是如此。
曹操不但白天派人来公开拜访,夜里还专门安排“忍者”,飞檐走壁地到司马懿家卧室窥探。结果不论白天黑夜,司马懿都老老实实躺在床上。本来嘛,既然要装假,就装个彻底,要是一会儿装一会儿不装,那是找死呢。
曹操闻报,冷冷哼了一声:“好吧,就算他真是风瘫,入伙的事儿就先放放吧。”
其实,曹操到底是真信了司马懿有病,还是将信将疑,谁也说不准。只是司马懿既然装病装到了这份上,操哥也不好意思真把他从床上拽起来。
就在这段时间,司马懿也遭遇了一次把戏露底的风险。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司马懿躺在床上,看外面天色不错,就招呼家人,把书房里的藏书都搬出来,摊开放在院子里晒晒,除除霉气。哪晓得过了一阵,忽地一阵凉风吹过,顷刻之间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眼看就要打下来了!
躺在床上的司马懿慌了,那年月印刷术还没发明,这些书可是无价之宝啊!他浑然忘记了自己已经“风瘫”了,身体一挺,从卧榻上飞身而起,冲到院子里,就开始亲手抢收起宝贝书籍来。
猛然一抬头,家中一个婢女站在眼前,傻呆呆地看着已经“风瘫”的主人在那里手忙脚乱地收书。
司马懿如同被雷击中,咳嗽一声,尴尬地笑笑:“千万别告诉别人哦。”
婢女吓得连连点头,转身就走。还没走出院子,一柄锋利的匕首刺进了她的后心,鲜血染红了衣襟。
司马懿年方十多岁的妻子张春华,带着冷峻的面容,将婢女的尸体拖到一边,口中道:“相公,您还是该多加小心。”
司马懿擦着额头上的汗:“没错,夫人说得是,若是被曹大人得知,就不好交代了。”
这一关虽然被司马懿躲过,但曹操就算为了面子,也不可能放任司马懿长期游离在自己势力范围之外。等到公元208年(建安十三年),曹操已经完全消灭了河北袁氏的势力,占有三分之二的天下,给自己加官为丞相。这一次,他又想起了司马懿:“这小子的风瘫,也该治好了吧?”操哥大笔一挥,派人召司马懿为文学掾(分管文教礼仪工作的助理)。为了防止司马懿再找别的借口推辞,操哥专门下了命令:“这家伙若再要推三阻四,就直接拿绳子给我绑了来。”
司马懿听得此事,掂量了一下,识时务者为俊杰,曹老大这般看重,咱还是不要自讨苦吃。于是,动身前去丞相府拜见曹操。
曹操身高七尺,折合成现在的尺寸也就一米六二的样子,低于汉朝文人的平均身高。司马懿家则是祖传大个儿。两边相见,司马懿高出曹操一头,低眉拱手道:“拜见曹丞相。”
曹操一笑:“仲达,风瘫全好了?”司马懿也一笑:“有劳丞相关心,基本好了。”曹操点点头:“那就好。当初令尊推荐我当官,如今我发达了,不
能忘了你们兄弟。好好跟着我干吧,凭你们的才能,自然有建功立业的
机会。”司马懿忙行礼:“谢过丞相。”一团和气之间,54岁的曹操捻须不语。这个年轻人,面相非同小
可,才能不小,心机也不小。这样的人,用好了是我的得力帮手,若是用不好……
30岁的司马懿,也偷眼打量眼前这个矮个儿的老头。占据八州之地,手握百万雄兵,权威何等之高。曹孟德,你的实力和权势,现在我只能仰望。但我比你年轻20多岁。未来如何,咱们走着瞧吧。
就在一年之前,曹操的老对手刘备在隆中三顾茅庐,请到了“卧龙”诸葛亮作为军师。如今,曹操则与司马懿初次相逢。谁也没有预料,这两对儿君臣的会面,竟然给未来的中国历史增添了巨大的变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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