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索尔·弗兰普顿(Saul Frampton)，牛津大学文艺复兴文学的博士，后在剑桥大学做研究员。

　　译者简介：

　　周玉军，北京大学英语语言文学专业博士，现为华南师范大学外文学院教授。

　　《触摸生活：蒙田写作随笔的日子》记载了蒙田写作《随笔集》的经过。1570年，37岁的迈克尔·蒙田放弃了法官的工作，回到他位于法国西南部多尔多涅以北几英里的城堡。他沉浸在深深的悲痛里，他的好朋友、他的父亲、他的兄弟以及他刚刚出世的*一个孩子，都离开了他。他在书房的天花板上写下卢克莱修的话：“活着已经失去了新的乐趣”。但他发现，这种消*没有让他心绪平静，反而更加躁动不安，他开始写作，创作关于各种主题的小品散文。在写作过程中，蒙田渐渐淡化了他坚忍的悲观情绪。他从天花板上擦去了卢克莱修的话，树立了*新的生活理念，即：生活应当被生活的所有感官和旺盛的生命力所拥抱。蒙田探求的核心是他自己的经历：他的夹克上的气味、友谊带来的快乐，猫的聪明和葡萄酒的滋味。作者SaulFrampton提供了一场在所有文艺复兴时期作家中精彩却又不乏深刻的庆典。他的文章*一次对西方文学中的人的意识进行了持续的描写，并对莎士比亚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即使在今天，也仍在指引着人们去理解普遍存在的复杂性。

　　哲人之石

　　几个月后，蒙田已经换到了一个没那么正式的环境，在卢卡温暖的矿泉浴场，脱掉裤子，安心疗养。此番旅行的最终目的，是尝试一下意大利的温泉浴——连喝带泡——是否对已经折磨了他几年的肾结石有效。1581年4月，蒙田从罗马出发，兴致勃勃地踏上了前往浴场的旅程。到达目的地后，他先把供出租的房屋看了个遍，然后才不惜破费，租下了最贵的一套：

　　尤其是景观……整个小山谷和利马河，连同周围的山丘尽收眼底；从山脚到山顶，一片青翠葱郁，遍山种满了栗子树、橄榄树，还有葡萄，打理得很精心，呈条带状环绕着山坡，平整处修成了梯田……在我的房间，整夜都听得到河水的呢喃。

　　供他使用的房间计有三间卧室，一间餐厅一间厨房；每天还有一条干净的毛巾，他用来清洁牙齿。矿泉水池约有蒙田城堡餐厅的一半那么大，上方有拱顶，光线阴暗。蒙田开始泡温泉，在日记里记录饮水和排尿量，甚至还尝试了一种叫doccia的装置，“它不停地向外喷洒……热水，淋到你身体的各个部位，尤其是脑袋”。

　　周围的山坡上，还有很多家浴场，各有不同的疗效：“有的清热，有的驱寒，这个水池治一种病，那个水池治另一种病，创造了上千的奇迹，总而言之，无论什么病，在这里总能找到对症的泉水。”

　　肾结石对蒙田的人生造成了深远的影响。目睹父亲在去世前的七年里，“惨受病痛折磨”，甚至疼得晕过去，这一切和他最初的悲观主义人生态度的形成不无关系。蒙田在四十岁前后，即辞官归里之后不久，就患上了肾结石，但直到《随笔集》第一版印行之前两年，即他45岁的时候，才真正变得严重，说不上什么时候就发作起来，让他倍受煎熬。人生有许多不幸，但他希望命运给他选择的不是这一种：“因为，无论什么样的厄运，都不可能更让我害怕，从童年起就是如此……这是我最大的恐惧。”这样我们就能理解，为什么1580年《随笔集》首次出版时，他会以为自己只剩五年好活；这也是他去旅行、去看世界的另一原因——真真正正是想着：看过罗马，死而无憾。

　　肾结石一般情况下是由尿液中的草酸钙结晶形成的，大量存积在肾中无法顺利排出时，就成了结石病。饮食可能是得肾结石的一个原因，但一个关键的因素是基因遗传。蒙田想不明白，他怎么会继承了这样一个定时炸弹。母亲怀上他的时候，他的父亲还没得肾结石。他想不通，那给了他生命的一点点精液，如何就注定了他一生的命运？而且，为什么弟弟妹妹们都没事，只有他一个得了这病？

　　蒙田说，肾结石“是所有疾病中，发作最突然，疼得最厉害，最要命，也最无药可救的”。每当大一点的结石阻塞了尿路，就会发病，出现呕吐、发烧的症状，并伴

　　随着剧烈的疼痛。在《有其父必有其子》一文中，蒙田援引普林尼，说肾结石是最可能导致自杀的一种病；还遗憾自己没有西塞罗笔下那个人的幸运：那人做了一场绮梦，结果在被窝里射出了一粒结石！自己的情况可差得太远了，蒙田说，结石病让他萎靡不振，完全没了“干劲儿”。

　　有时候，疼痛会延续很久。在罗马时，就在圣诞节前，他被结石折磨了一晚，一粒石头用了六个小时才通过阴茎排了出来①。发病也会打断他的行程，有时连续数日不能上路，这对视运动为生命的蒙田，同样是这种折磨，几乎不亚于结石造成的疼痛。

　　关于肾结石的对症治疗，蒙田自认算个专家。他对治肾结石的各种疗法、验方极有兴趣，曾读过关于温泉疗法的最新论文，例如巴齐的《论温泉浴》（1571）和多纳蒂的《论火泉》（1580）。浴场当地的几位医师，治病的时候还特地咨询过他的看法，让他很是得意。但是，在16世纪，人体还是一部有待展开的神秘书卷。有位绅士信誓旦旦地说，他随身携带的一块绿宝石——得自某个曾在印度旅行过的僧侣——有神奇的祛病效果；巴登的人相信，划破皮肤之后再泡温泉效果才好，水被鲜血染得红殷殷的，看上去人们就像是坐在血池里；那个健忘的克雷莫纳商人告诉蒙田，他得了很奇怪的胀气病，一到晚上，气就不停从耳朵眼儿里冒出来；他还教给蒙田一个通便的高招：把一些香菜籽放到嘴里，用口水润湿，然后塞进肛门（希望他不会记错顺序）；蒙田试了一次，但是效果让他有点泄气——“满肚子屁，放个不停，却没拉出什么真东西”。

　　故此，蒙田还是得靠自己摸索出的一套办法：先淋浴一小会儿，然后到水池里沐浴，喝矿泉，然后再到水池里泡一次——他的这种做法让当地人大惊失色；他把下腹部放到水下面冲，自己觉得有气从生殖器里面排出，右侧的睾丸也消肿了。在排出结石的过程中，他见证了大宇宙和小宇宙的奥妙神奇，以及微观对宏观的再现：

　　24日上午，我排出了一粒堵在尿道中的结石。从它被卡住一直到吃饭，这中间我都在憋尿，以增加尿的压强，最后终于把它排了出来，排出之前和之后，当然都少不了流血和疼痛。这粒石头大小和长短都跟松子差不多，不过一头较大，有点像豆子，其实，更像鸡巴，简直一模一样。

　　蒙田琢磨着不知接下来又会怎样；他尝试不同的疗法，试探并揣测病情相应会有什么变化；他沐浴，他喝五磅的水，他为恢复体力散步两英里，但都没什么用，除了“不停放屁”。

　　一天傍晚，肚子胀气疼得实在无法忍受，蒙田叫来了波里诺上尉——和许多浴场的老板一样，波里诺有时也充任医师——要他给自己灌肠，就像我们在五星级宾馆的酒吧间点杯鸡尾酒般随意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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