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水楼食单》:
01.招子庸画的是广东蟹 写粤讴的广东南海才子招子庸擅画螃蟹。著有《招子庸研究》的岭南大学洗玉清教授说,招子庸画的是广东水蟹,个头大、肚皮白。
招子庸画的当然是广东蟹,不会是大闸蟹。肉嫩汁鲜的广东水蟹和哀婉多情的粤讴一样,是他的乡愁。
蟹有很多吃法,广东人喜欢清蒸。良材不雕,是为上品。有时换一换口味,就用姜葱炒花蟹。近年大闸蟹“横行”到广东,餐桌上又多了蟹黄煮豆腐、蟹黄炒年糕等吃法,口味更丰富了。
好的螃蟹价格不菲,以往并不是百姓的家常菜,好不容易买只螃蟹,吃剩的壳,还可以放几片冬瓜加清水煮煮,撒点淡盐和葱花,又是一个好汤。
记得小时候,新婚的三姨和姨丈到我家吃饭,带了一只大螃蟹。三姨和姨丈都是中学教师,薪水微薄,那只螃蟹是专门为我解馋的。我妈边怪他们花钱,边接过螃蟹,谁知水草一松,一只蟹钳掉到了地上! 原来那无良的蟹贩,偷偷把三姨挑的活蟹换了一只死蟹。死蟹的爪子都已松掉,是用水草固定住的。
大家都很生气,可也不舍得把蟹扔掉。那年月也不知什么蛋白质变异这些名堂。一顿姜葱炒“掉脚蟹”,吃得我至今不忘。我还清楚记得,蟹肉还未入口,只是啜一下蟹钳里的汁液,舌头已有难以置信的感觉。
世间鲜物繁多,鱼鲜甜美,虾鲜柔丽,而蟹鲜,是霸道的。
如今吃蟹容易,花样也多。
讲究的人,吃蟹要吃品种,要吃“名湖”,甚至要吃名湖中某一圈湖面下捞上来的蟹。
有人只吃蟹腿,有人只吃蟹黄,有人只吃蟹黄中那一坨透明的软白。
有人喜公蟹,有人喜母蟹,有人要一公一母一起吃,还有强调那一公一母非得是原配。
这些吃蟹的行为艺术,在死蟹都不舍得扔掉的年代是无法想象的。
我的口味和厨艺还没进化到这样神话的境界。我觉得螃蟹只要鲜活,只要合时令,就是美味。
我常做的螃蟹菜肴除了清蒸,就是蟹黄煮豆腐、蟹黄炒年糕。
《红楼梦》里史湘云请众人吃蟹赏菊,凤姐就“命小丫头们去取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来,预备洗手”。这绿豆面子就是绿豆粉,还要用桂花菊花叶熏过,专门去腥。可见蟹好吃,但剥壳挺麻烦。苏东坡说读贾岛诗如吃小鱼,“得不偿劳”。我觉得吃螃蟹也有点读贾岛诗的味道。
把蟹黄和蟹肉取出来做菜,则得蟹之鲜美,而省却了餐桌上五爪金龙剥蟹壳的麻烦。
蟹黄煮豆腐可用山水豆腐,也可用玉子豆腐。蟹肉是豆腐的佳佐料,只要一点点,便足以改变豆腐的一生。豆腐清淡甘滑,蟹香浓郁悠长。两者合一,滋味缠绵。蟹肉之于豆腐,就像牛油之于面包,都是一往情深。
剥出来的蟹黄蟹肉还可以炒上海年糕。这是一道上海菜,只不过他们是把蟹对半切开来炒的,我是拆肉来炒的。自然就更入味了。
我炒的时候还会加一点清脆的时蔬和爽口的潮州萝卜干,使整道菜的口感更丰富,不油腻,年糕也不易黏在一起。
蟹味被解甲,散发到好,年糕尽吸精华,吃起来没有一点磕磕碰碰。
如果买到当季的大闸蟹,好还是清蒸。大闸蟹只宜专享。不是说一个人吃,是说只吃一味。若在一桌鸡鸭鱼肉盛宴中上一盘蟹,则是两败俱伤。先吃蟹,其他莱索然无味。先吃其他菜,味觉受到干扰,蟹味就大打折扣,吃来黯然神伤。
品蟹,味蕾应清淡,为鲜味让位。蒸两只蟹,褒个菜心粒玉米粥正好。
旧时在老城区有一家专吃大闸蟹的大排档。蟹用竹笼蒸熟,一蟹一笼,原汁原味。食客取公蟹母蟹各一笼,店家送姜茶。吃完若不够饱,再叫一碗云吞面做主食,刚刚好。广州的传统银丝面是碱性的,也能消解吃了高蛋白的口腹之腻。此店不卖别的,不炒菜,不炖汤,就独沽两味,后来又添了蟹黄小笼包。
这样简单的搭配是很有道理的,人对美味要怀有谦卑的态度,一点一点品尝,一点一点升华。胡吃海喝,是暴殄天物,也是败坏自己的味蕾。菜心粒玉米粥、猪红鱼片粥、云吞面、芥蓝炒面等清淡的主食,都是吃大闸蟹时的极好搭配。
这些小吃,旧时在珠江边上就有吃,都是艇家的拿手菜。招子庸到花坊上会秋喜,大概也曾蒸上两笼蟹。“讲到销魂两个字,共你死过都唔迟……”杯酒咽下离人泪,江岸潮声送粤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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