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功不己居,名不己出
立大志者成大事
孔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诸葛亮说“志当存高远”,王夫之也说“传家一卷书,惟在汝立志”。这些都是在说立志的重要,所以少年的曾国藩就“困知勉行,立志自拔于流俗”。
人立志固然重要,但立什么样的志更至关重要。不同的志向成就不同的事业,决定不同的人生。立志流于俗则会使自己总是患得患失,所成就的事业自然会小。立志不流于俗则会使我们奋发有为,所成就的事业也就自然会大。曾国藩深知自己是靠一种不流于俗的雄心壮志而卓立于群的,因此,他不仅反复向子弟灌输立志的重要,而且还经常具体地指点他们如何立志、立什么样的志。他在写给诸弟的家信中说:君子立志,应有包容世间一切人和一切物的胸怀,有内以圣人道德为体、外以王者仁政为用的功业,然后才能对得起父母的生养,不愧为天地之间的一个完人。
曾国藩在二十岁以前,虽然跟随父亲勤奋读书,但并没有大的志向。道光十年(1830),其父曾麟书觉得自己的才智不及儿子,自己所知的已经教完了,于是便将其送到衡阳汪觉庵先生处进行学习。之后,他又回到本县涟滨书院读。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曾国藩眼界大开,助长了他锐意进取的精神。在师长刘元堂先生的栽培下,曾国藩痛下决心,毅然改号涤生。按照他自己的解释,“涤”就是“涤其旧染之污”,“生”即“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意即告别旧我,走向新生之意。
曾国藩二十三岁的时候考取了秀才,二十四岁的时候考取了举人,虽然接连两次在京城参加会试都落第了,但他并不气馁,反而更加坚定了“天生我材必有用”的信念。第三次会试,曾国藩终于天遂人愿,中了进士,在朝考中又列为一等第三名(道光帝亲拔为第二名),改庶吉士,入翰林院庶常馆深造。许多人到了翰林这个地位,就不会再在书本上下太多的功夫了,只消钻钻门路,便可坐等散馆授官了。曾国藩来自农村,秉性纯朴,毫无钻营取巧的习气,在京十余年来勤读史书,倒培养出一股“以澄清天下为己任”的志气来。
曾国藩还给自己定下了一条座右铭:“不为圣贤,便为禽兽;莫问收获,但问耕耘。”他坚信自己终有一天,会如同云中展翅翱翔的孤凤一样,不鸣则已,一鸣则引来九州的震动;如同生长在深山中的巨树一样,有朝一日成为国家的栋梁。
曾国藩还认为,要实现“匡时救世”的远大抱负,要达到这样一个人生的最终目的,就必须具有为之奋斗献身的精神。因为人生的道路是极其艰难困苦、坎坷不平的,尤其是处于内忧外患一齐袭来的中国近代社会,要扭转国家的命运,实现天下大治的目的,困难会更大,需要个人牺牲的东西会更多。他总结历史经验得出结论,认为古往今来,大抵圣贤豪杰,之所以能完成救世的宏愿,都是力排万难才达成目标的。“圣贤之所以为圣贤,佛家之所以成佛,所争皆在大难磨折之日。”
人的潜力是很大的,但每一个成功的人都离不开积极进取的精神。曾国藩从自己一生的成败中悟出了这样一个道理:凡人才的高下,是由其志趣的高下所决定的。志向、趣味低下的人,安于现状,困于世俗的陋见,必然越来越低贱污劣;而志向和趣味高尚的人,向往先贤的辉煌事功,因此也就一天比一天高明。这就像远行一样:如果奋勇直前,有破釜沉舟之志,那么即使走得很远也不觉得累;如果糊里糊涂,没有追求,那么近处也是可以度日的,又何必远行百里之外呢?他认为人只要立志,那么圣贤豪杰的事业都可以做到。
在写给好友刘蓉的信中,他更为明确地表示了自己的宏图大志:
此间有太常唐先生,博闻而约守,矜严而乐易,近著《国朝学案》一书,崇二陆二张之归,辟阳儒阴释之说,可谓深切著明,狂澜砥柱。又有比部六安吴君廷尉、蒙古倭君,皆实求朱子之指而力践之。国藩既从数君子后,与闻末论,而浅鄙之资,兼嗜华藻,笃好司马迁、班固、杜甫、韩愈、王安石之文章,日夜以诵之不厌也。故凡仆之所志,其大者盖欲行仁义于天下,使凡物各得其分;其小者则欲寡过于身,行道于妻子,立不悖之言以垂教于宗族乡党。其有所成与,以此毕吾生焉。其无所成与,以此毕吾生焉。辱知最厚,辄一吐不怍之言,
非敢执途人而龂龂不休如此也。
曾国藩认为,凡做事都要有志向,人生当有人生之志,为学当有为学之志,修身当有修身之志。关于人生之志,曾国藩有从“雉卵变蛟龙”到“国之藩篱”的自信;关于为学之志,曾国藩认为,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关于修身之志,曾国藩一生着力效法标准人物,就是后来他和太平军决战时,仍将中国几千年来的名家重新估计,命儿子曾纪泽画其图像,悬诸壁间,还作《圣哲画像记》一文,作为终生效法的标准人物,以使自己的人格更臻于完善。文中写道:“古之君子,盖无日不忧,无日不乐。道之不明,
己之不免为乡人,一息之或懈,忧也;居易以俟命,下学而上达,仰不愧而俯不怍,乐也。自文王、周、孔三圣人以下,至于王氏,莫不忧以终身,乐以终身,无所于祈,何所为报?”
曾国藩的立志对青年时代的毛泽东影响极深。1913年,毛泽东进入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后,下过一番功夫读曾国藩的著作。《曾文正公全集》中的《家书》《日记》,毛泽东都读过。《家书》有一千多封,内容极为广泛,无不涉及。毛泽东对《家书》及《日记》中的一些见解观点,可以在他于长沙求学期间的笔记《讲堂录》中看到。他的老师杨昌济在解释曾子“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之言时说:“吾无过人者,惟于坚忍二字颇为着力,常欲以久制胜。他人以数
年为之者,吾以数十年为之,不患其不有所成就也。”这段话的主旨与《日记》中的数则均有渊源关系。毛泽东在《讲堂录》中写道:“以久制胜。即恒之谓也,到底不懈之谓也,亦即积之谓也。”可见,毛泽东对老师十分注意从道德伦理和为人做事等方面入手,培养学生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十分赞赏,这对毛泽东的成长及其以后所表现出来的钢铁意志影响极大。
正是抱着“不为圣贤,便为禽兽”的志向,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作为基本人生信条,曾国藩才成为一个“朝为田舍郎”到“暮登天子堂”,再到“中兴以来,士人而已”的封疆大吏,成就了他的非凡人生。
我们虽然不必像曾国藩那样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作为自己的目标,但是树立做一个有益于社会、有益于他人的人的目标却是应有之义,这样我们才能在自己平时的作为中以勤奋的耕耘、坚忍的意志来不断地充实自己,才不会被个人一时的患得患失遮住双眼而迷失正确的方向。
常怀忧患意识
在浩瀚的宇宙中,人类是渺小的。曾国藩主张,人生在世,一定要知道有所畏惧。尤其是在顺利的时候,更不能忘乎所以。曾国藩曾经说自己有“三畏”:畏天命、畏人言、畏君父。曾国藩一生,也始终是在如履薄冰的心境中度过的。
道光二十五年(1845)五月,曾国藩升了官,他在给弟弟的家书中,表示自己不但不敢高兴,反而感到战战兢兢。信中说:
这次升官,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日夜诚惶诚恐、自我反省,实在是无德承受。你们远隔数千里之外,一定要匡正我的过失,时时寄信来指出我的不足,务必使累世积下的阴德不要自我这里堕落。这样才可以持盈保泰,不会马上倾覆。你们如果能常常指出我的缺点,就是我的良师益友了。弟弟们也应当常存敬畏之心,不要以为家里有人做官,于是就敢欺负别人;不要以为自己有点学问,于是就敢恃才傲物。常存敬畏之心,才是惜福之道。
曾国荃怀着郁闷的心情回乡养病时,曾国藩曾给他写了一封信说:
九弟你立志做事,就像春夏发舒之气;我立志做事,就有秋冬收藏之象。你认为扩散舒展才会有旺盛的生机,而我则认为收敛吝啬才会有沉厚的生机。我平生最喜欢古人所说的“花未全开月未圆”七个字,我认为珍惜福祉、保全安康的道理和方法没有比这个更为精当的了。我们的祖父星冈公过去不论对待什么人都是一团和气,只有对我们这些后辈非常严肃,尤其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我想,这大概是他老人家有意使出来的一种收敛之气,目的是在于使家中欢乐有度,而不至于太过放纵。我也是到现在才明白他老人家的这一片苦心。
与此相关,曾国藩还讲过北宋大臣吕惠卿的故事。吕惠卿因积极支持宰相王安石“变法”,由王安石推荐当上了参知政事(副宰相)的要职。可是,他竟利用推行“变法”之机为非作歹,引起人们的强烈不满,对“变法”的推行起到很大的消极作用。
一年春天,吕惠卿到某道观游览,听说有一位道士善诗,就指着天空中的风筝,要道士作诗一首。道士于是吟道:“因风相激在云端,扰扰儿童仰面看。莫为丝多便高放,也防风紧却收难。”
在这首诗里,道士借风筝劝告吕惠卿不要因为“丝多便高放”,免得在“风紧”时狼狈。“扰扰儿童仰面看”是对当时场景的描绘,同时也是隐喻,意即人们正在看“风筝”的表演。吕惠卿是进士出身,完全理解诗的内涵,却继续我行我素,后来屡被弹劾、贬斥,无人肯伸出援手。王安石晚年回忆往事时,常后悔当年因信任他而误了改革大事。
“莫为丝多便高放”,这一句的寓意是不要因为手中有权就拼命滥用。曾国藩对此感悟颇深。他任两江总督时,权势可谓盛极一时,然而却更加谨慎,在给曾国荃的一封信中写道:
捐务公事,我的意思是老弟绝不要多说一句话。人在官运极旺的时候,他们的子弟去办公务也是格外顺手,一唱百和,一呼百应。但这也是最容易生出闲言碎语的时候,怨恨和诽谤也会由此而生。所以我们兄弟在极盛的时候预先想到衰落之时,在百事平顺之际想到百事拂逆之时。老弟你以后如果回湘乡,切记要把不干预公务作为第一重要的原则。这是为兄发自肺腑的劝告,你一定要铭记在心。
他还专门写了一副对联与兄弟共勉:“为平世之官,则兄弟同省,必须回避;为勤王之兵,则兄弟同行,愈觉体面。”
在曾国藩的日记里,还记有这样一个历史典故。田单攻打狄人的城邑,鲁仲连预料他攻不下,后来果然三个月都没能攻下来。田单向鲁仲连请教原因,鲁仲连说:“我看到将军您在守卫即墨时,坐下就编织草筐,站时就用锹挖土,士兵全都以将军做榜样,全军上下抱着舍生忘死之心,一听到您的号令,没有人不拼死出力的,这是您之所以能打败燕国的原因。但是现在,您东面有封地的税租,西边有淄水之上的游玩之地,腰间金光闪闪的宝剑横着,尽情享受着快乐,早就没有了殊死作战之志。这就是您现在不能取胜的原因啊!”
这个故事看来对曾国藩影响很大,他认为鲁仲连的话很有道理,在湘军收复了江宁城后,曾国藩看到湘军上下一派骄奢淫逸之气,就知道已经不能再继续重用他们,于是就上报朝廷,将他们全部遣散回原籍务农去了。
后来,曾国藩受命前往山东、河南一带围剿捻军时,湘军跟随的就极少,任用的都是淮军。淮军的将士虽然士气高昂,但也缺少忧患意识,曾国藩就暗暗地为他们担心,恐怕他们不能承担平定天下的重任。
庄子云:“两军相对,哀者胜矣。”鲁仲连说的凭借忧和勤能胜而由于娱乐失败的话,也就是孟子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意思。用忧患意识和危机意识来感染战士,用昂扬的斗志来振作三军的士气,这两种作法都能够获得胜利,只在于主帅审时度势善于运用罢了。做事不能没有忧患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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