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来一大千》:
购藏书画
大千在日本收购古书画,除了经由书画界的熟朋友介绍之外,他也常常去逛古董文物店或旧书店。东京神田神保町一带是他常去的地方,他也常到神田邻近的“汤岛圣堂”流连,那是东京“孔庙”,里面设有一个“书籍文物流通会”,不时有一些线装古书珍本发售,书画古董亦多。
大干在古董文物界的名声传开之后,除了一些特别珍贵的书画他会亲自前往鉴赏之外,对于一般书画文物店家,他不克一一走访,就只好要求店家带了东西来让他过目选购。大千讲究排场,他每次到了东京,居停安顿妥当,就订于某月某日几点钟在某旅社某号房看画。届时,与他经常交往的店家,各自把一些可能获得大干青睐的古书画带去,让大干逐件审阅。这样的看画场面很好玩,各路店家掌柜提着日式方形包巾包好的书画文物来“赶集”,大伙坐在旅社套房的外问静静地等着,活像前来求诊的病家在等着叫号看病,有的还带有年轻伙计做助手,或夫妻同来。大干看画很快,无论是卷轴或整本的册页,他稍一展阅,就可判定画件的身价,不中意的,马上卷回或合上退给店家。有时,有的卷轴只展开到一半就被卷回了,一眼看去可以入目的,他会稍加留意,多看几眼,通常也不过费时三两分钟,满意的就回卷好轻轻放置一边。
大千看中的书画,不多问价,也不和店家讨价还价。经常和他有往来的店家,知道他是好主顾,卖东西给他,可以卖到“好价钱”,但也不敢漫天喊价。因为买主是行家,你要是狮子大开口,惹恼了他,成了他的拒绝往来户,那就得不偿失了。大干不会亏待任何携件来求售的店家,凡是没有画件被选上者(通常,多数店家都不会被选上),大干一律各发给日币一千元作交通费。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日币一千元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我曾多次陪大干看画,见他看画如此快速,难免会觉得他“太马虎”,不够精细。有时,他拿起一支卷轴,开展不到三分之一,凑近一瞄,马上就回卷淘汰,似乎很难令人心服。一次,我从日本回台湾,见到叶公超先生,谈到这个问题,不想被公超先生抢白了一顿。记得,公超先生瞪眼望着我说:“你认为大干看画太马虎,不够精细,那是因为你功力不够!我给你打个比喻:你在外边打电话回家,告诉你太太今天事忙,不回家吃饭,对方拿起电话,喂——一声,你就知道是你太太了吧,马上就会告诉她,你不回家吃饭的事。我不相信你还会盘问对方:‘你真是我太太吗?你娘家姓什么?我们是哪一年结婚的?……’你该不会闹这样的笑话吧?大干看画是何等眼力!行家看画,先看气韵,那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气韵不错的,才值得细看,气韵不行,管他画家是谁,就不必浪费精神了。”大千先生连续多年在日本收购古书画,凭他的眼力、财力,的确颇有斩获,并且在日本收藏界及古董文物界留下许多逸事美谈,但同时也让他遭遇过一些痛心甚或伤心的事,加深了他对日本好恶难分的情结。日本的“失宝事件”,提起来始终耿耿于怀,大叹人心不古。
一次,大概在一九五五或一九五六年间,大干做客东京,被人骗去了他花费巨金甫买到手的清朝大画家吴历(渔山)所绘的一轴手卷《白傅湓浦图》。
这件曾见诸收藏界著录的名迹,早先为清末民初江苏名收藏家邵松年所珍藏。据邵所著的《古缘萃录》记载:这个手卷是“纸本、设色……枫树盈坡,芦花映水,一舟斜泊,小舫傍之,舱中三客,一妇抱琵琶,更有书童舟子……岸上匹马四人,逡巡其际,江天秋冷,波月双圆,数点归鸦,群飞撩乱,墨并画中逸而神者也。”画页之后,又有清季收藏名家吴大潋等的题跋。邵松年过世后,此图辗转为香港收藏家高燕如所珍藏。
此画后来如何归由大干收藏,大干又如何在日本失去此画,其详细经过,我并不清楚。只是多年后,一次偶然听大干谈起失画的事,经我再向丁经章打听,才知道其大概。后来又经大干的老友朱省斋在香港报纸上撰文谈及,我才知道其详情。据说,大千一九五五年旅游到了东京,旅途中听说香港高燕如有意将此图出让,大干急电香港,以重金把图卷买下,并嘱人交旅运公司托交泛美航空公司班机带来东京。
泛美班机抵达后,电话通知旅运公司派人去提取。旅运公司派了一个职员去提货。不料,提货员回抵公司后,检点货品时,单单就少了这一件画作,据说是遗忘在营业汽车中了,结果遍寻不着。一件国宝级的画作,就这么糊里糊涂地丢失了,一直未找回来。
要是说大干的这个吴渔山手卷丢失得荒唐而冤枉,那么,大干的另一件旷世奇珍,黄山谷《经伏波神祠诗卷》被剽窃的经过,那就更是离奇、曲折而几乎令人难以置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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