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观清口述历史》:
日本画展甫一结束,我即刻回到上海,第一时间转道回到母亲身边。见面后,母亲疑惑地问:“不是说就去几天吗?怎么去了十一天,这么久啊!你是不是回上海了?”我又温和地、缓慢地向她解释:“我去日本了,因为有一个画展在那里,画展一结束,马上回来陪你了。”母亲听后,很是心疼,说:“你去那么远,不要这样急急忙忙地赶回,太辛苦!”
为了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和照顾母亲,我有时会在家乡完成部分创作。我住在祖屋的楼上,偶尔晚上工作到十一二点钟。万籁俱寂中,总能听到楼梯上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我的患有眼疾的母亲手扶楼梯,借着微弱的灯光沿阶而上。或为我送来烤火的竹火笼,或是一碗覆着毛巾的红枣莲子汤。她并不打扰我的工作,总是轻声开门,把东西放下,在我的搀扶下悄然下楼,那时母亲已经八十多岁。
母亲一生热爱劳动,也习惯了劳动。只要身体稍好就去劳动,有时身体不好也去,她去挖河滩边的沙地,出一身汗,病就好些。母亲那时已经患了青光眼,视力很不好,严重时看不清人。一次,没有事前通知母亲,我从上海回去。找她,见她在河边沙地劳动,我示意边上的村人不要作声,我也不说话,接过她手里的锄头,在边上帮忙干活。她感觉身边有人,却不知道是谁,就说:“你这个哑巴,人真好,经常来帮我做事。”逗得村人忍俊不禁。
母亲为人节俭,总是省吃俭用,对他人却很豁达大方。遇有困难的乡邻借钱,她总是有求必应,每次亲戚朋友人情往来,母亲也总是在用度和馈赠上毫不吝惜。母亲的这种可贵的品德也一直深深地影响着我。我在乡下陪伴她的时候,偶尔会找些借口,或生日,或节日,往县里打一个电话,出钱包场电影来村播放,或请剧团来演戏,乡民们看得都很开心。每次演出的背后布景都由我来手绘,有人开玩笑说,这是最昂贵奢华的布景。
1985年,牛年。我的画展要在安徽省博物馆举办。这之前,父亲的身体也很不好,在县医院开刀做了手术。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我一直在照顾术后的父亲。画展开幕的前三天,父亲办理了出院手续。按照我的想法,计划将父亲转去一家中医院,调理一段时间再回乡,我认为这样比较妥当,也比较放心。但父亲认为手术成功,自己身体已经无恙,执意出院,说回家后继续休养。考虑到有姐妹和外甥照顾,我虽然犹豫着,但也略略安心。于是,用车将父亲送至渡口附近,他们乘船十里,就到了金滩渡口。下船后,离家剩下很短的距离,是一段坡路。父亲不以为意,拒绝外甥抱他上坡,且因为出院,内心高兴,身体动作大了一点,刚一进家门就感觉不妙。
其时,我刚准备动身去合肥,得到消息,立即掉头回乡,却已经来不及了。我的父亲突发心梗过世,我未及见到他最后一面。第二天上午,处理完父亲的后事,我便匆忙赶往合肥,以便赶上次日上午在安徽省博物馆的画展开幕。父亲是八十三岁那年过世的,三年后,我的八十九岁的母亲,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母亲弥留之际,我家里所有的人都赶回去了。见到两个重孙辈,母亲非常高兴,但终是回天无力,母亲还是去了。为母亲办理丧事时,自发来了很多吊唁和帮忙的人。社会上常说用脚投票。这么多人的到来,就是对我母亲一生最好的评价。
为母亲送葬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我们的船把别人的船碰坏了。对方听说是汪观清的母亲办丧事,也没计较。二十五年后,我偶然听说那位大度的船民病重住院,便画了一幅画托乡友代赠,以表慰问,也是了却了我一直惦记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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