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与自然宗教:中国云南省少数民族的精神世界》:
那么,少数民族为什么要在起源神话中讲述本民族的不足呢?我认为,这些神话反映了讲述这些神话的民族的历史状况。重要的是,对讲述自我不足的少数民族来说,其所处的现实状况并不那么有利,可以说他们是用起源神话来说明不幸的现实状况的。按我们常识性的理解,神话是要追溯到神的时代的,它具有使讲述神话的人们恢复自信的作用,我们只要回想一下近代以后不幸的日本的神话教育就可知,当时被教化的日本神话强调了日本在世界上是如何优秀的民族。但是,我们在这里论述的神话并不是这样的,那种神话是在告诉听众自己不如其他民族的现实,显然是讲述自己不足的神话。当然,根据讲述方式的不同,它也能成为自己作为中国这个多民族国家一员的生存根据,但是,这种对本民族生存根据的确认没必要非讲述自己的不足不可,那么,他们为什么硬要这样讲述神话呢?
工藤隆认为,少数民族拥有在与汉族比较中讲述自己不足的神话,这是有节制的美化。神话具有将自己的起源美化后再讲述的倾向。不过,虽说是神话,它在某种程度上必须反映现实。如果乖离现实,过分美化的话,它会变成妄想,反而会成为煽动不安情绪的因素。近代日本向国民过分教育自我美化的神话,这是为了隐藏比欧洲列强弱小的自我担忧。少数民族把自己与汉族相比,没用神话讲述与汉族的战争和被迫逃到边境的历史,而是说自己不会使用筷子,不会用弓箭射穿石板,这是有节制的自我美化,他们没有煽动对汉族的憎恨,也没有妄想式地自我美化,这里潜藏着他们的智慧。即,少数民族承认自己受汉族统治的现实,既不屈辱地讲述失败,也不妄想式地夸张自己的优势地位。讲述自我不足的神话中包含着微妙的均衡感。
西本阳一把拉祜族讲述自己不足的讲述方式称为“自嘲语”。西本认为,神话中自嘲语的负面性其实位于“丧失”和“恢复”这种故事结构中,用自嘲讲述的负面性可以成为“恢复”或“再生”的伏笔。
即,讲述“丧失”,相反这也是促使它“恢复”能量。在这个意义上,拉祜族讲述的负面性恐怕是强调“屈辱”的“自嘲”吧!忍辱负重的负能量可转化为“恢复”力。拉祜族自我不足的讲述方式反映了拉祜族在历史上曾与汉族经历过激烈战争,在他们的言语中不能抑制作为历史记忆的“屈辱”。此外,我们必须认识到,西本考察的拉祜族是泰国北部的拉祜族,并未纳入中国国家系统中。
例如,定居于缅甸的拉祜族中流传的神话说,“拉祜族的国王把神赐的印信换成了姑娘的酥胸”。神想在某个民族中选出国王,把印信作为证据给了拉祜王,但是掸族不服,把一个姑娘送给拉祜王做佣人,拉祜王的肘臂碰到了姑娘的酥胸,姑娘哭个不停。国王不知所措地问她要什么,姑娘说要印信,国王就把印信给了她。从此,掸族王当了国王,所以现在的拉祜族成了异民族的佣人。
据说,该印信是中国皇帝把统治权放给土司的证据,掸族土司持有该印信,拉祜族在汉族追赶下往南迁移,不得不在掸族统治区生存。这则神话反映了那种负面的历史。我们不知道如果是定居于中国国内的拉祜族,因为民族团结的国策,是否会采用“成为异民族的佣人”这种讲法。此外,“本来是国王”这种讲法也与怒江流域的少数民族不同,它隐含着敢于讲述“屈辱”、不要忘了曾经有过国王的民族史的含义。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