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中国隐士》:
时间:三国末期。
地点:魏国汲郡(今河南辉县)苏门山。
人物:阮籍、孙登。
苏门山不到二百米高,下有百泉。山色奇异,泉水淙淙,撒着碎金样的阳光,数棵合抱粗的大树下,有半尺厚的枯叶,身着宽袍、容貌奇伟的阮籍,正在向隐居在此的高士孙登请教。孙登身穿葛衣,微闭着眼睛。阮籍问如何能长生?孙登不答。阮籍又问如何导气?孙登还是不答。仿佛没有听见阮籍的问话。
阮籍听好友嵇康说他曾跟孙登从学三年,孙登一句话不说。临走告诉他,要他慎重行事,不要介人当今政务,否则凶多吉少。此时,阮籍忽然有些明白,眼前的高人是不会回答自己什么的。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于是,阮籍清亮地长啸一声,下山了。阮籍喜欢长啸,长啸是一种表达方式,清高?交流?对社会的批判?还是一吐胸中的块垒?也许这些成分都有。
至半山,忽然整个山谷响起如同凤凰的鸣声,他呆住了,这是高士的长啸。天籁一般美妙祥和,如同一道灵光,让他的身心瞬间清新、透亮、轻快。他明白这是孙登最高最好的回答。
回去后他写了《大人先生传》,以孙登为原型,创造出了“大人”,大人“不知姓字。陈天地之始,言神农黄帝之事,昭然也;莫知其生年之数”。大人是阮籍心目中的神人。他向往这样的神人。不过,阮籍骨子里还是留恋现世。这个问题以后还要说。
比较有意思的是好友刘伶的《酒德颂》里也有个“大人先生”,刘伶说他是“天地为一朝,万朝为须臾,日月为扃牖(门窗),八荒为庭衢……”,两人不知谁受谁的启发。也许都是受《庄子》的启发。
1 阮籍是陈留尉氏(今河南尉氏)人,字嗣宗,士族出身。父亲阮瑀为建安七子之一,诗文受曹操重视。
曹操听说阮瑀有才,要用他做官,他逃到山里去。曹操令人放火,把他烧出来。后来跟随曹操。
阮瑀和曹丕不错,常在一起探讨文学和政治。
有这个关系,阮籍和曹家的关系也近。
阮瑀走向仕途是出于无奈。阮籍后来对政治不满,故而向往高士。
阮籍虽是士族,但到他出生时,家族已经有些衰落。他三岁时,父亲染上瘟疫去世,曹丕对朋友的去世很哀伤,专门作《寡妇赋》。阮籍家道更不如以前。但这些并不妨碍阮籍的聪明。《魏氏春秋》载“阮籍幼有奇才异质,八岁能属文,性恬静”。
十七岁时,阮籍随叔父至东郡,见兖州刺史王昶,阮籍终日不说一句话,王昶以为阮籍深不可测。
此时的阮籍,还不算狂放,狂放是以后,看清社会的面目以后。但已经很自负。见了刺史,一天不说一句话,既有恬静的一面,也有深沉自负。
河南荥阳有广武山,汉代刘邦、项羽曾在此鏖战。一个秋日的黄昏,阮籍登上城头,纵目古战场,一片迷蒙,他发出一声慨叹: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这声慨叹,成了千古慨叹。他不把刘邦、项羽放在眼里!狂放中含有自负,也有壮志。
《咏怀》三十九: “壮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驱车远行役,受命念自忘。良弓挟乌号,明甲有精光。临难不顾生,身死魂飞扬。岂为全躯士?效命争战场。忠为百世荣,义使令名彰。垂声谢后世,气节故有常。” 完全是一副壮士的形态:慷慨悲壮,大义凛然。
他和后来的李白一样学过击剑,想要“挥剑临沙漠,饮马九里垌”,干一番男儿的大事业。但时局有变化,三国鼎立已经形成,并渐趋统一。内部高层争斗却严重,曹叡死后,曹芳、曹髦都无能。司马氏后来专权和高压,让他不满,无法伸展抱负。
少年阮籍也有游乐无羁的轻荡,好弦歌,和朋友一起游山水。
恬静、轻荡、高志、自负。都在阮籍身上统一起来。
2 阮籍喜欢弹琴,也喜欢品箫。不是铮铮琮琮,就是呜呜咽咽,还经常驾着牛车到处跑,车上有酒,有琴。一口酒,一节琴,一首歌。在明晃晃晃的道路上跑烦了,就在没有路的荒野上跑,直到深夜。牛车停下了,他一看,前面是一片迷茫的荆棘。他不由大哭起来。
是啊。本来他就知道是这个结局。但他为何还要跑?人生本来就是虚妄,却还要挣扎。谁不是这样?他为自己而哭,也为世人而哭。为巨大的孤独和恐惧而哭,也为他的“觉醒”而哭。
就这个意义上说,阮籍完全是现代版本的孤独者,只不过没有异化成卡夫卡的“甲虫”。他是超当时的。不过也说明古今的思想,某些地方相通。
时人以为阮籍是个白痴,只有族兄阮武叹服,说阮籍胜过自己。阮武是清河郡(治山东临清)太守。
正始三年(242)前后。
太尉蒋济听说阮籍“才俊而淑悦,志高”,就问掾属王默,阮籍是不是真的很有才干?王默说,当然。
蒋济准备征辟阮籍。
阮籍听说后,很快写了一封《奏记》,然后乘车到洛阳城外的都亭,交给吏卒,要他转交给蒋济,自己又回到了尉氏。蒋济以为阮籍不会应征,听说他到洛阳很高兴,就派人去迎接他,但阮籍已返回,蒋济就很生气,迁怒于王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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