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与陈淑芬的婚礼虽然举行得十分热闹,但婚后却不怎么幸福。
梁漱溟是个社会责任感很强、做事颇为认真的人。他一旦投身事业和工作,很少顾及家庭。正像他在《寄宽恕两儿书》中所说:“我不谋温饱,不谋家室。”他太钟情于事业,必然冷落陈淑芬。对此陈淑芬想法颇多。此外,家中事情都落在陈淑芬身上,也使陈感到很吃力。陈淑芬的脾气大,一遇不顺的事就爱发火,而且很难说通。陈淑芬的脾气不好,梁漱溟最为反感,也很难容忍。因而,两人时常为琐事发生摩擦。
对于自己的第二次婚姻,梁漱溟不是很满意。
1980年,美国芝加哥大学教授艾恺访问梁漱溟,问及他与陈淑芬的婚姻时,梁漱溟摇头说:“妻子的个性是如此好强,结果是……唉!唉!唉!”在谈话中,梁漱溟还向艾恺教授透露了当年他与陈淑芬结婚时,陈淑芬未向他和媒人、记者讲出真实年龄。陈淑芬女士当时已经47岁,但月老牵线时,隐瞒了陈女士的真实年龄,说是40岁。
陈淑芬个性强,脾气暴躁,成为梁漱溟的夫人后,有时在公众场合仍不大讲礼仪,这令梁漱溟很是尴尬。有一次,梁漱溟和他的朋友——“性格古怪的德国音乐家卫西琴”交谈,谈到女人,梁漱溟说女人不是创造者,是创造创造者,他认为年轻的女人,其身体和责任就是生育。谁知这话惹恼了陈淑芬,当场让梁漱溟下不了台。“在父亲的生活里,家庭生活始终不重要,无论是第一个或第二个配偶都不重要。我料想,如果他回顾一生,会对她们两人觉得歉然。”次子梁培恕如是说。
两任太太比较起来,梁漱溟似乎更怀念发妻黄靖贤,耄耋之年写《纪念先妻黄靖贤》,认为“只有她配做自己的妻子”。
尽管梁漱溟对后来这次婚姻不太满意,但他还是很感激陈淑芬,因为陈淑芬是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与他结婚的,陪伴他从中年进入耄耋之年,并为他作出了很大的牺牲。也正因此,当陈淑芬于1979年去世时,梁漱溟亲自为她诵经守灵。梁漱溟的弟子胡应汉结婚,梁书条幅赠之:“男女居室,西人言爱,中国主敬,敬则爱斯久矣。”“敬”是中国传统礼仪和文化的概念,这“敬”里有夫妻平等、举案齐眉、相濡以沫的内涵。或许这话最能代表梁漱溟的婚姻观。
梁漱溟说,所谓“人生态度”,是指人日常生活的倾向,往深里讲,它属于哲学的范畴。中国人喜欢将人生态度分为“出世”与“入世”,梁漱溟认为这样分太笼统。他将人生态度分为三种。第一种叫“逐求”,持这种人生态度的人在现实生活中追逐不已,如饮食、宴安、名誉、声色货利等,一方面受趣味引诱,一方面受问题刺激,颠倒迷离于苦乐中。第二种人生态度叫“厌离”,持这种人生态度的人有一个特点,即能够回转头来反看自己。当这种人回过头来冷静地观察生活时,即感觉人生太苦,一方面自己为饮食男女及一切欲望所纠缠,不能不有许多痛苦;另一方面,社会上又充满了无限的偏私、嫉忌、仇怨、计较,以及生离死别种种现象,更促使人觉得人生太无意义。如是,乃产生一种厌离人世的态度。
第三种人生态度叫“郑重”,持这种人生态度的人一方面自觉地听其生命之自然流行,求其自然合理耳;另一方面自觉地尽力去生活,将全副精神照顾当下。
梁漱溟先生指出,这三种人生态度,每种态度皆有深浅。逐求是世俗的道路,郑重是道德的道路,而厌离则是宗教的道路。
西方人向外用力,两眼直向前看,追求物质享受,是逐求的人生态度。印度人注重宗教生活,属厌离的人生态度。中国人强调“正心诚意”“慎独”“忠恕”“仁义”,属于郑重的人生态度。三者比较而言,当以逐求态度为较浅,以郑重与厌离二者相较,则郑重较难。逐求与厌离这两条路同样背离了人类的本性。人类的本性不是贪婪,也不是禁欲,不是驰逐于外,也不是清静自守,人类的本性是很自然很条顺很活泼如活水似的流了前去。所以,逐求与厌离这两条路都是不对的,都是不合理的人生态度。
梁漱溟先生推崇的是中国传统儒家的郑重的人生态度。他说,从逐求态度进步、转变到郑重态度自然也有可能,但那是很不容易的。普通人都是由逐求态度折到厌离态度,从厌离态度再转入郑重态度。宋明理学大家大多如此,所谓出入儒释,都是经过厌离生活,然后归来尽力于当下生活。
我以为,梁先生的这个观点是很重要的。以此我们就能解释历史上许多人的“非常之举”,譬如弘一法师李叔同。他在经历了生命辉煌、艺术创造巅峰之后,却突然于39岁时抛家舍业,前往杭州虎跑寺削发为僧。与李叔同不同的是,梁漱溟虽然一度也想出家做和尚,但他到底是入了儒家,成为现代新儒家的早期代表人物之一,并被世人誉为“中国最后一位儒家(大儒)”,而这一切,显然得益于他智慧而又艺术的人生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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