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给梅兰芳挑毛病的人多极了,审美上、创意上比他会聊的人多极了,但在台上,没人能做到他那份上,所以他是京剧大哥。
武行里,也常有这话:“某某人,坐着聊,你可以说他不对,但人家一下场子,身上的东西撂那了,所有人都没话了。”没话,是没人到他那份上。
在明清世俗里,有英雄这个词,少有这个概念。清朝末年,梁启超在民办报纸上才将岳飞称作民族英雄,清朝灭亡后,北洋派系将关羽、岳飞一块祭奠,称为“关岳崇拜”,模仿欧美,定性为中国的雄性体系。
民众听着很惊讶,原来他俩是英雄。长久以来,生前为战将的关羽、岳飞,死后主要是仲裁化身。关羽讲义气、岳飞尽忠,关帝庙、岳王庙是解决民事纠纷的地方。
“你把你刚才说的,敢不敢到关老爷庙里再说一遍?”——等于美国法庭上,证人对着《圣经》起誓;“这事就这么定下了,走,咱们给岳王爷磕个头吧。”——在口头承诺里,给岳飞像磕头,等于合同上押红指印。
欧美英雄往往是军事领袖,民族神话建立在对另一个民族的杀戮驱逐上。而华夏立国,凭的是知识产权和官制,武力征服不是重点,征服了,也是“天大地大,一块活吧”。
氏,上古贵族称谓,拥有生火、农耕、草药等发明权的家族。三百六十行原本是官职,民族之初,即能建立成熟官制,怎能称其为原始社会?
岳飞之后,清末报纸又将明末武将袁崇焕、太平天国将领石达开定为英雄,只是提高了他俩的知名度。习惯了大哥的国人,对英雄总感夹生。
真正感受战斗英雄荣耀的,是我们这代人小时候,董存瑞、黄继光、狼牙山五壮士……后来提得少了,一阵风。
明清民间承担雄性体系的不是关羽、岳飞,而是一帮祖师和宗师,祖师是确立技法和行规的人,等于上古的氏,宗师是百年一遇的大成就者。
木匠祖师鲁班、梨园祖师唐明皇、魔术祖师吕洞宾、书画宗师董其昌、诗坛宗师钱谦益……当今围棋界崇拜吴清源,史学界崇拜陈寅恪,收藏界崇拜王世襄,均为大哥遗风。
这种崇拜不是造神式的,而是相知相重,研究越深越敬重,说佩服更准确。
岳飞在形意门是大哥,依岳飞著作《武穆遗书》创拳,尊其为祖师爷。因为岳飞在世俗里是仲裁之神,你练的拳顶着岳飞名号,你这个人便得明白是非,遇事能仗义执言,人前举止稳重,看着是个样。
李存义说:“赢人容易,服人难。怕难,就别习拳了。”赢人很容易,时机凑巧了,或使个骗招,便可以赢人。但这样赢下来,别人心里有怨气,日后必生祸。
这种一时便宜,不能占。李存义眼里,机灵人都是小器人,做不来长久事,因为交不来长久朋友。
老辈人说“眼里有光为臣”,将臣字看作眼型,有光是钦佩之光。比武,要让人臣服。臣服——心悦诚服,输给你,还觉得很高兴,因为输在真东西上,你让他开了眼界。
想修出真东西,先得“万事不入”,别让外界干扰你,也别让自己的习性干扰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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