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费尔南·布罗代尔
要使有关历史教学的争论重新活跃起来,只要提一下去年9月16日弗朗索瓦·密特朗(FranoisMitterrand)演说时的一句话就足够了。演说无疑只要求重新掀起高潮。
这是一场由来已久的争论,总能使历史教学更叫座,而从不会让人对历史漠不关心。它提起了公众的兴趣,使之比以往更加醉心于历史;提起了政治家的兴致,使之不得不跟上时代。记者,尤其是历史教师更不能无动于衷。这是一场老调重弹的争论,没有什么新的货色,然而它的圈子却在不断扩大。所有争论都可随心所欲地进行。论战挟着炮声而至,就像一支支精良部队。
在原则上,这场争论只关涉小学(初等)教育和中学(中等)教育的课程问题。奇怪的是,对于前者,人们几乎只字未提;对于后者,人们提到的较多,胜过对其真正的研究。事情还关系到这些学校的灾难或所谓灾难问题,这是根据人们所说的我们孩子的恶劣成绩来断定的。但是这些结果本可以或一直是完美的吗?1930年前后,一家历史杂志就已经热衷于在丰富的蠢话录专栏中,列举中学生愚蠢可笑的过错。可是在那个时代,正统教育是通过马莱-伊萨克(Malet-Isaac)的神圣教程进行的——那么多好争论的人今天对它大唱赞词。
最后,批评家对史学本身发展带来的各种各样的形式进行了攻击。对一些人来说,忠实于叙述并受叙述支配的传统史学,毫不吝惜地将日期、英雄的名字、大人物的事迹与武功,一股脑地塞进学术论文中;对另一些人来说,“新”史学自我标榜为“科学”,着重关心的是长时段,而忽略了对事件的研究,所以应对那些教学法的失败负责,此乃真正的灾祸,至少导致了对历史编年的不可原谅的遗忘。这场古今之争(QuerelledesAnciensetdesModernes)是不是无足轻重呢?在一场只与教学法有关而与科学理论无关的争论中,很多问题和“犯罪”被掩盖起来,而没有得到阐明。
问题难道真的就这么复杂吗?你在中学面对的,首先是未成熟的孩子,而后是成年人。不可避免地,在一定的时刻,必须对教育进行改革,无论历史学还是其他学科都是这样。问题是要知道如何把要讲授的问题分配到前后连贯而又各不相同的学年。一开始学生还是孩子,最后,他们变成了成年人。适合于孩子的东西,对成年人不适合,所以对课程必须作出区分。问题在于如何进行区分,为此就要有一个全盘的计划,区分出紧急与需要,而且要有指导性的理解力。
为了孩子,我一向鼓吹采取平铺直叙的方式,使用各种图片、电视系列片和电影,也就是说讲授总体上属于传统的但又经过改进、适合于媒体的历史学,对媒体,孩子们已经养成了习惯。我现身说法。像我这一代的所有大学教员一样,我曾长期担任公立中学教师,除了结业班或委托给我的会考外,我总是要求教六年级,即教10岁至12岁的孩子。这是美妙的、本能地令人惊叹的听众,在他们面前,人们能使历史像用一盏神灯一样,一段一段不断地展现出来。在这一过程中,主要的问题是帮助他们发现一种透视感,发现过去时代的真实性,发现它所包含的方向和意义,发现种种连续接替,给它做出标识,立下标杆,赋予它第一个可以辨认的面貌。如果一个才智中等的学生不能确定路易十四相对拿破仑所处的年代,或但丁相对马基雅弗利所处的年代……我自己会感到非常震惊的。希望逐渐获得的历史感能够有助于尽可能地减少混乱!但是我还希望流畅易懂的叙述能够自然而然地向人们展现各种场面、各种景致和各种整体视野!我们身处这样或那样的具体的场合,在威尼斯、波尔多,或者在伦敦……作为学生,除了记住年代外,还需要学习词汇:学会准确运用各种词语,准确地描述抽象的与具体的东西……学会准确运用一些关键概念:社会、国家、经济、文明……所有这些都要做到尽可能地简单。要求具备基本的年代知识,确定杰出的、重要的甚或可憎的人物处在什么年代,将其置于他们的时代背景之中。
我们现在到了分界线的那一边,面对着年轻人。他们今天比起我们在他们这个年龄时可能更自由,不过也更不幸。他们有造反精神,而事实上,正是社会,正是世界,正是生活方式,在他们周围发生着变化,把他们卷入运动,让他们受到压制,使他们怒火中烧。也许他们比起完成学业时的我们少些敏悟性,少些书卷气,但他们同样富有智慧,肯定更有求知欲。那么,他们应接受哪种历史话语(discourshistorique)呢?
在法国,我们的课程非常荒谬:一年级时给他们灌输1914年到1939年的世界,而后结业班时给他们灌输1939年以后的世界。这个庞大的世界被讲述了两次,但却是一个政治的、战争的、典章制度的、冲突的世界。也就是说,讲了一大堆编造的年代、事件。我看不上有马一样记忆力的历史学家,他生就经得起对这一大堆一环套一环的通常平庸乏味的事实的全部提问,并且保证成功……我在《当代》(LeTempsprésent)上看到这类教科书中最新出版的一部,据说是上乘之作。我觉得它很有用,写得相当不错,但靠不住,令人失望。对资本主义,对经济危机,对世界人口,对欧洲以外的文明,对冲突背后隐含的深刻原因而不是冲突本身的过程,它没有说一句有价值的话。
这等丑举源自何方?源自国民教育部的一纸荒谬决定。就个人而言,我一向主张,只在中学结业班课程中进行新史学基础知识的传授。新史学是各种各样的人文科学的有意识的归并。各种门类的科学注视着、解释着现实的世界,试图让混乱变得清晰起来,可以为人理解。我认为我们的年轻人必须在18岁,在准备从事不论何种职业前夕,要初步了解经济与社会的现时问题,初步了解世界的重大文化冲突,初步了解文明的多样性。举一个简单明了的实例吧,他们要能够阅读严肃的新闻日报,理解读到的内容。
然而事与愿违。新史学被安排设置在低年级去上,在那里它显然起着破坏作用。除此之外还能有其他结果吗?
最后,两种形式的历史话语被错用到不同的地方,一个针对公立中学新入学者,一个针对公立中学毕业生,结果对双方都带来了有害的后果。由此出现的明显的混乱,因1968年以来教师夺取的自由权而愈益加剧。教师们满怀着世上最美好的愿望,选择这一部分课程,而对另一部分不闻不问。由于继任的教师随心所欲选择自己喜爱的内容进行教学,学生们度过了整个学校生涯,却未听到历史的这一重要部分或那一重要部分,更谈不到能够按编年线索连续性地了解历史了。
唉,在教给我们孩子的历史中,也产生了数学或文法教学中所产生的那种情况……为什么要用被肢解得零零碎碎的知识,去讲授一个本为整体的主题呢?尤其是,接受教育的对象是10岁的小孩子,他们只不过能掌握普通计算,只有个别人多少年以后才能学到高等数学。语言学学习像土豆地里野猪的嘴巴那样把语法搞得一团糟。它用学究式的、复杂的、难以理解的,更有甚者,用不适当的语言来装扮语法。其结果是:语法和拼写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为人们严重忽略!但是应对这些不恰当的言行负责的,既不是语言学,也不是高等数学,更不是新史学。它们做它们应当做的。它们不关心教什么或不教什么给这种或那种年龄的学生。既然如此,该负责的乃是那些编制学校课程计划的人的知识野心。他们好高骛远。我很高兴他们本身雄心勃勃,但是面对他们所负责的学生,他们应竭力使之简单,哪怕——尤其是因为——这是个难题。
我在寻思这场讨论在多大程度上会引起意大利读者的兴趣。然而,如果好好思考一下,这场争论的实质却意义深远,不可等闲视之。有谁能够否认历史学的强烈作用呢?当然,历史学不应陷于始终应该批判的杜撰民族主义神话的行为之中,也不应一味沉湎于我所钟爱的人文主义之中。重要的问题在于,历史学是一个至关紧要的组成部分,没有它民族意识就无法维持下去,而没有这种民族意识,就不可能有独创的文化,不可能有真正的文明。无论在法国还是在意大利,情况都是一样。
中译本序(常绍民)
序 布罗代尔教授历史(莫里斯·埃马尔)
自序
导言 历史与现在
上编 文明释义
第一章 术语的衍变
第二章 文明研究关涉所有社会科学
第三章 文明的连续性
中编 欧洲以外的文明
第一部分 伊斯兰与伊斯兰国家
第四章 历史
第五章 地理
第六章 伊斯兰的伟大与衰落(公元8至18世纪)
第七章 现今伊斯兰世界的复兴
第二部分 黑色大陆
第八章 历史
第九章 黑非洲:今天与明天
第三部分 远 东
第 十 章 远东简介
第十一章 古代中国
第十二章 中国的昨日与现在
第十三章 印度的昨日与现在
第十四章 海上的远东:印度支那、印度尼西亚、菲律宾、朝鲜
第十五章 日本
下编 欧洲文明
第一部分 欧洲
第十六章 空间与自由
第十七章 基督教、人文主义与科学
第十八章 欧洲的工业化
第十九章 欧洲的统一
第二部分 美洲
第二十章 另一个新大陆:拉丁美洲
第二十一章 杰出的美洲:美国
第二十二章 阴影与困难:从昨天到今天
第二十三章 横穿英语世界
第三部分 另一个欧洲:莫斯科公国、俄罗斯和苏联
第二十四章 从起源到1917 年十月革命
第二十五章 1917 年以后的苏联
附录 英译者前言(理查德·梅因)
译后记(常绍民)
——《弗尼吉亚评论季刊》(Virginia Quarterly Review)
★让人耳目一新的文明史概述……这部历史著作提供了一幅宏大的历史图景。
——《基督教科学箴言报》(The Christian Science Monitor)
★布罗代尔是法国年鉴历史学派的灵魂人物……他的这本书论述了人类文明尤其是西方文明的发展,非常适合高年级的中学生、大学生和大众读者阅读。
——《图书馆杂志》(Library Journal)
★这简直就是一部史学的珍宝,而不仅是一部学术著作。它的见解光芒四射,令人惊叹,不同凡响。布罗代尔笔下的地球文明形态各异、生机勃勃,这是一幅充满了深情、兴奋、博爱乃至希望的历史全景。
——《独立报》(TheIndependent)
★这幅历史图景公正合理,无可辩驳,不仅有力地传达出时间的流逝,还有地理和空间的重要性。即便是随性而发的见解,譬如欧洲是亚洲的一个半岛,都会改变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布罗代尔睿智而仁慈,再次带给我们弥足珍贵的真知灼见。
——《观察家》(The Observer)
★布罗代尔拥抱世界,端坐于上帝的云端。
——莫里斯·德吕翁(Maurice Druon,法国著名作家、法兰西学院院士)
★布罗代尔为法国中学师生撰写的世界通史《文明史纲》,囊括了数千年的时间和空间,勾勒出人类历史的主要文明。
——威廉·麦克尼尔(William H. Mc Neill,美国著名历史学家、全球史研究奠基人)
这部著作旨在,使年轻读者在理解历史的同时,直面他们即将在其中生活的世界。事实上,在布罗代尔看来,历史学通过发问和迂回到过去,是可以回应人们的好奇、狐疑,并回答今天提出的种种问题的。
——莫里斯·埃马尔(Maurice Aymard,法国高等社会科学研究院主任研究员、法国人文科学之家副主任)
★布罗代尔是思想上和组织上的一代宗师……更重要的是,他提供了一个追求真理、关怀人类的范例。我们基本上可以仿效这一范例,学会在危难之时如何保持正直完整的人格。
——伊曼纽尔·沃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美国著名社会学家、世界体系理论的代表人物)
★阿诺德·汤因比、费尔南?布罗代尔、威廉?麦克尼尔以及其他一些人,在很大程度上一直在探索文明的起源、形成、兴起、互动、成就、衰落和消亡。而布罗代尔强调需要努力寻找一个更广阔的视野,并理解“世界上伟大的文化冲突和世界文明的多样性”。
——塞缪尔·亨廷顿(Samuel P. Huntington,美国著名政治学家,以“文明冲突论”闻名于世)
★总有一天,当我们的同胞在总结20世纪的知识、科学和技术时,他们会发现自己在军事技术、尖端工业或原子物理等领域内,并不能始终处于领先地位。这些浅薄的法国人或许能聊以自慰的是,全靠“年鉴派”的努力,产生了世界上的历史学家。
——埃马纽埃尔·勒华拉杜里(Emmanuel Le Roy Ladurie,法国著名历史学家,著有《蒙塔尤》,曾任法国国家图书馆馆长)
★很多人其实过分夸大了历史事件对整个世界的影响,当我们真正回到历史的转折点时,你很可能发现促使世界发生变化的并非彼时的某个历史事件,历史的变化是与其深层结构相适应的。
——艾伦·麦克法兰(Alan Macfarlane)
★法国年鉴学派值得我们学习,很了不起……西方除了法国以外,历史无大师。
——何炳棣(史学泰斗)
★过去,人们在解释历史时,或者只重视单一的因素:个人、思想、地理、政治、经济……;或者不分主次地把各种因素掺在一起;或者提出文化冲突、挑战与应战这类概念。布罗代尔用的是层次分解法,把影响历史进程的深层因素(各种结构)放在首位,其次是中层因素(经济局势),最后是昙花一现的“尘埃”(政治事件)。
——张芝联(著名历史学家)
★布罗代尔用著作为自己竖起了一座丰碑,这座丰碑是史学界的骄傲与自豪,也是激励人们向史学发展新高度前进的动力。欲了解当代西方史学,须自布罗代尔始。
——陈恒(上海师范大学历史教授)
★众人常谓史家治史,于理论、实论难能相兼,有大成就者,或独擅理论,或长于实论,二者兼擅且有突出贡献者,唯法兰西之布罗代尔。
——曹家齐(中山大学历史学系教授)
★斯塔夫里阿诺斯的《全球通史》,和其它一些当代重要史学著作一样,据说是用先进的“全球观点”而不是用过去的那种某个“地区观点”或者“某种文明的观点”去看待历史。这种全球观点与年鉴学派的“总体史”和“长时段”观点应该说很有些关系,假如从这个角度去说,老斯这本书恐怕远不如布罗代尔的书深刻和地道。
——赵汀阳(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