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在我们当孩子的时候他就干过。他的那些器物,不是临时拼凑,而是早就准备好,用麻绳系起来,装在随时背着的花篮里,要用,拿出来很方便地往身上一挂就是。一度时期,他给我们带来巨大的惊喜。他缓缓悠悠地扭动脖子和肩部,这两处的石头瓦块次第响起,传出“东方红,太阳升”的乐曲声。接着再动上肢和躯干,便是“中国出了个毛泽东”。当脚踝上的瓦片响过,一支完整的曲子画上了句号。我们笑得不知所以,只好相互在对方身上掐,有个二年级的女生笑晕了头,摔到两米高的塄坎底下,幸好下面是泡土。蒋贵跳下塄坎,把女孩抱起来,用衣襟擦掉她脸上和手上的泥土,问她:伤到没有?女孩说,我的手痛。他说那我给你包扎一下。于是取下脖子上的一挂破玩意,系在女孩的右臂上,再托着那只手臂轻轻舞动,舞出一串似曾相识的乐声。女孩又笑起来。他说,还痛吗?女孩说不痛了。他激动得满脸通红,对我们说,这东西既治病又治伤,前几天我抬石头闪了腰,出气都痛,把这东西往身上一挂,嘿,好了!说罢,他把腰使劲扭了几下。
可是有一次,他正以这样的方式为我们演奏,我们也笑得鼻涕口水直流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断喝:笑个屁!
发出断喝的是桂东风。桂东风说,他弄得有喇叭里好听吗?
仔细想想,这倒是真的,蒋贵弄得一点儿也不好听,声音时高时低,好些地方还没接上。而喇叭里的《东方红》不是这样。当时村里家家户户都安了喇叭,是那种皮面漆黑的纸壳喇叭,每天早中晚广播三次,每次广播之前,都放《东方红》。喇叭里唱出的《东方红》高亢嘹亮,能让我们感觉到太阳喷薄而出,它的亮度和热力,都能穿透我们的皮肤。而蒋贵的《东方红》不会让我们产生这样的感觉。我们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真的好玩吗?桂东风说,一点也不好玩,我们都被蒋贵的险恶用心欺骗了!《东方红》是唱毛主席的,只能用嘴唱!
桂东风到底比我们高明。
从那以后,蒋贵就没在村里玩过这把戏了。
……
展开
——罗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