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石5年修炼的功夫并不能顺利跨越院试的门槛。他在泰州城的院试中(因海安并不就近于省城,只得由学政亲赴督试)跌了个趔趄。这个趔趄,并未摔掉他的自信,但给他许多清醒,也使他对科举的认识有了更多切身的体会,对别人数说的更是理解得深刻起来。
《紫石年谱》中有这样一段文字:“初应试,十二月院试,诗赋取列扬属第八名。正场被黜。实未就其范中也。”所谓“正场被黜”,即八股文做得不好,按照“六等黜陟法”,黜革者当在四等之下(道光以后稍宽)。看来韩国钧的八股文不论他的自我感觉如何,在考官眼中当在二三等之外,否则不能被黜。幸好紫石的心理承受力尚可,只是未中“范”罢了。也就是说,并非不懂,只是没有按照八股文规矩做,仅此而已。
韩国钧总结当时考试的情形:“题为圣人有忧之使契……,余竟不知如何著笔,后读售者,始憬然悟。”看来韩国钧一是并未解题意;其次才是不熟悉八股文的具体要求。当然笼罩韩国钧心头的不快,并没有持续太久,紫石就研究起“售者”(考中者)的文章,恭敬虔诚地阅读起来。他比照自己的文章,找起“差距”。从另一个侧面也看出,乡村私塾教育与科举考试要求之间的差距。韩国钧6岁人塾,到21岁考上秀才后出塾,前后15年时间,值得注意的是,跟随陆师学习时,仅在最后一年才始习八股文,跟从何师学习时,才始习词章。所谓八股文言其形式,四书则言内容,因为出题取自四书,而须“依经按传”,代圣人言,可以说八股文是科举取士的基本功。
三年之后。
光绪三年(1877),韩国钧经过三个寒暑的苦读,在圣贤经典之中,寻到了“开山辟径”利器,备足了举步科场的“粮草”,一切的一切,都了然于胸,俨然饱学之士,丹田之气十足,就连“应诺”的声音,也如洪钟大吕。紫石满怀信心地再次参加院试。
此番步入考场的韩国钧已不同往日了。有过一次院试的经历也算老童生。他底气十足,环顾左右后,深吸了一口气,就在自己的位子上落下座来。
这时举牌人高擎写着试题的一块木板过来,于是考场里的喧嚣变成了一片咿唔,考生们边咿唔边琢磨如何写八股文了。
这年岁考的赋题为《君子淡以成》,文题为《殷周继其义》,诗题为《雪中芭蕉》。主考官是福建人林锡三,其貌清癯,正襟危坐,常以咳嗽之声告诫考生:遵守考试纪律。
好容易挨到太阳落山(科举考试天不大亮进考场,傍黑出考场,中途不得出考场),韩国钧终于完成所有试题。缴卷时,韩国钧见林锡三督学提笔在诗句“染成怀素纸,冷煞灞桥人’上圈点起来。韩国钧日后说起这段往事,印象极深,并流露出几分得意与骄傲。
林锡三是资深督学。他的眼光当是不会有错的。他信手一圈,便圈点出扬州所属考区诗赋第一名的韩国钧来。
紫石终于进学,也就是俗称的中秀才了。至此,他跨上了科举人仕的第一个台阶。只有“进学”,才能有参加每三年一次的江南乡试(考举人)的资格。
紫石既已中了秀才,年不过21,正处在科举入仕的最佳年龄。难说三五年后不弄个举人进士什么的,功名远没有到头。何况紫石才20出头,前途当不可限量。
有道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即便是韩国钧所处的19世纪晚期,中国大地上仍然顽强而愚蠢地以科举制度抵御着商业文明。换句话说,就是读书人还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至少是世俗的看法仍然偏重于读书人。《齐如山回忆录》(中国戏剧出版社)第一章中说得分明:一个人参加了一次哪怕是等级最低的科举考试,甚至连秀才也没考上,在当时也算是“文童”了,有事见知县时可以有座,也可以与官员们同桌用餐。与此相反,一个商人,即便是海内巨贾、富甲一方,见知县时却难得有座,也不得与官员同桌用餐。当然这只是场面上的规矩。
韩国钧考取秀才后,即与王氏完婚。时在光绪三年十二月初十日,公历实际已是1878年的1月12日了。从时间上看是极紧凑的。几乎是一发榜,即举行新婚仪式的。丁丑年是韩国钧的双喜年:中了秀才,又娶老婆。虽说秀才并没有实质性的功名,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人仕征程上一个好的开端,加之新婚之禧,此正所谓“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人生两大乐事也。
当时关于王氏姊妹易嫁的故事流传甚广。就连1942年韩国钧逝世后,陈毅在《悼韩紫翁》诗中也说:“深闺易嫁青眸标,相逢地下开颜笑,模范夫妻万古昭。”看来姐妹间确实是易嫁了,但因何而易嫁,在此不作深究。
韩国钧夫人操持内政,温和恭谨,大江南北,极有贤声。民国十二年(1923)紫石在江苏省省长任上,夫人病逝于南京官署,他以10万俸钱,营奠营斋。当时康有为、梁启超等名流均有挽词。韩国钧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他低吟道“霜雪头上多,投老归谋成自罔;衙斋钤尾罢,退闲温话更何人?”夫人王氏遗像的两侧有紫石的挽联“不因空屋宁淡佛,尚未归田苦忆君”。后来紫石归里,特将此联携回,在海安韩宅的小洋房起居室内悬挂,可见伉俪情深。韩国钧宦海40年,纳妾乃至涉足欢场的机会那是太多了,但韩国钧始终坚持操守,平生不二色,深得世人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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