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引发了历史上各种有趣的现象,我们可以立即注意到的是世界各地的人类都产生过双重的信仰。人们信奉城邦创造的超然的神,同时依然没有放弃尊崇那些原有的古老氏族与地区所信仰的众神:图腾之神。即便是氏族服从国家拥戴共同的最高之神,或一国被别国征服接受了战胜国的神,此前的氏族和小国之神依然延续,得到庶民们崇敬的情况不在少数。
比如,汉谟拉比王灭亡了巴比伦尼亚、统一了亚述全土之时,作为巴比伦的守护神的马杜克并没有被抹杀掉,反而得到天之最高神阿奴和恩里尔的认可,自列为恩里尔诸神之一,这些事实在《谟拉比法典》的序文中做了记载。其他地方,如春秋时代的中国,超然的神带有强烈的氏族祖先神的性质,虽然也具有成为其他氏族崇拜对象的普遍性,但祭祀它并获得其镇定一方的力量的只能是其子孙的王朝。惧怕鬼神作祟的征服王朝,不采用根绝被征服王朝的手段,而是通过宗庙祭祀,让败者也能留有一席之地,使其成为属国,这是贝冢茂树在他的研究中所发现的。如果是这样的,那么对于属国的人民来说,就可能是崇拜双重的神:自己国家的神与宗主国的神。
这种双重之神的信仰在以后很长时间里成为了一种习惯,不仅是中世纪甚至到现代也还持续着。这当中十分有趣的是,即便是相信严格的一神教的文明,比如基督教,也同时容忍信仰马利亚、皈依各种守护圣人的情况。在呼吁维护安拉的纯洁统一性的伊斯兰教中,甚至可以看到表达对殉教者的崇敬、为纪念此所做的祭典、巡礼的仪式。佛教则更为极端,将真正超自然力量与图腾神放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体系,允许人们系统地崇拜如来、菩萨、天部、鬼神、圣人。
观察身边日本的情况,则可以看到飞鸟时代佛教传来,立刻得到天皇的信奉,占据了国教地位,而后传统神道中的诸神依然留在荒野、山岗和街道的十字路口。反之,即便是在明治维新之际确立了国家神道,野蛮的废佛毁释的风暴席卷之际,在民巷村落的诸佛,依然作为民间信仰的对象,保留了它们的命脉。即使是近代科学普及的今天,民间的地藏信仰和稻荷信仰还是在生活习惯中保存了下来。大概可以这样说,只要人们追求宗教在现世的救赎,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人们所要追崇的首先还是这些身边的众神。
另一方面,随着超然的神强化了超越的程度,离开了日常生活,之后神甚至超越了城邦和文明圈。同样的神,改变了名字但却带上相似的属性和全能,在其他文明世界中也得到了信仰。埃及的荷鲁斯神迁到希腊后变成了阿波罗,同样埃及战争女神奈斯变成了雅典娜,猫头人身女神贝斯特变成了月神阿耳特弥斯,阿蒙神变成了宙斯。更有说法认为,宙斯在传到罗马之后则变成了朱庇特,可以说这种世界性的神的移动与变身,其所具有的宗教性的意义不可小看。
仅在一种文明的内部,神被原来的神话性故事规定了自身的性格,它通过这个文明固有的仪式而得到崇拜。地区的风土与共同体的记忆结合在一起,通过土著语言呼唤其名,讴歌其伟大。但一旦超越了文明的地区边界,神就被免除了这种风俗性的限定,提高了象征化的程度,而后越发接近于纯粹之神了。当宙斯变身为朱庇特时,留下万神之父的伟大,同时也摆脱了希腊神话中所述的其身上带有的人的弱点及失态。佛教里的菩萨、诸天神经过中国迁移到日本的过程中,也洗净了古印度神话中所描绘的奇怪性格与姿态,而以纯粹而崇高的超自然力量的姿态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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