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比市面上单纯报道“留守儿童”故事的书更加深刻和有建设意义,不仅全面探讨了这一群体的生存现状,并提出了政策解决之道及社会关爱之路,是目前难得的系统、全面又贴近这一群体现状的调查报告。
《在一起——中国留守儿童报告》是为中国6100万农村留守儿童而作。这本书直面全国各地农村中被命运抛在“孤岛”上的儿童,他们茕茕孑立的身影、需要保护的眼神敲打着每一位读者的心灵。他们的日记和书信里,满满都是对家人的思念、对亲情的渴望。本书从中国经济社会转型的大背景下深刻剖析了“留守儿童”问题的根源,从国家治理改革的高度上研究“留守儿童”问题的解决之道。书中收录的几十篇“留守儿童”日记感人至深,马伊琍等社会爱心人士也在书中撰文吐露心声。
以偷为生
在一百公里外的邵东富泉村,凌非几乎成了“传奇”。
两米高的院墙他一翻就过;偷完东西被人堵在网吧,做个假动作从边上跑掉了;从别的村子里一下子偷了9900多块,10条烟,包括两条“大中华”,两条“和天下”——那可是湖南最贵的烟;像电影里一样,他还偷到过美元,但不认识直接扔掉了;邵阳的市长热线也接过很多投诉他的电话……
“传奇”的背后,是一个贫寒、破碎的家。
因为穷,凌非的父亲三四十岁时花钱娶回一个云南女人。村里这么干的,有二三十个。可没过几年,云南经济搞活,女人们陆续回家,没回家的也改嫁到邵东县城或邻近的富裕乡村。“可当年生下的那批孩子,一个都没带走。”
凌非的母亲属于后者,改嫁后便断了联系。在凌非口中,母亲是绝对的禁区。聊天时,他虽然也会提到“爸妈”,但这个字眼儿只对应着爸爸一人。提到妈妈,只有一句话,“我不想说这个人”。或许他并不知道,几年前,母亲已不在人世。
七八岁时,将凌非一手拉扯大的父亲离开偏远的湖南农村,远赴广州打工,很少回家。不久,姐姐也走了,去了深圳。
在村里,这样的选择并不稀奇。面对几片零散的油菜花田,村主任刘庆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村里310多户人家,大人在外打工挣钱、留下孩子在家读书的,大概占到四成。
凌非不愿读书,村里人给他凑出学费,他也不读。“为了他,我们村上给他家搞了两个低保指标。”村委会副主任宁建生说,一个低保指标每月90块,不足以维持一个人的正常生活,但村里只能做到这样。
有时,刘庆新也会叫凌非到家里吃饭,“主要是找他谈,看看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但凌非每次硬是不肯张口。一餐吃过,对村主任家该偷照偷。
无人管束的日子里,凌非的生活就是四处搞钱,谁家钱放在哪里、谁家人几点回家,他一清二楚。凌家1949年之前垒起的房子早就成了危房,三四年前彻底倒塌。房一塌,便有被偷的苦主找上门来,搬走了零零碎碎尚且能用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就当是点补偿”。
没家的日子,凌非就缩在别人家的厕所里;有时,猪圈上面铺着喂牛的干草,他就爬到上面睡一觉。村里有人出远门多日不归,他就撬开房门,躺在别人的床上整宿酣睡。“我们村书记在外面治病,经常不在家,他在村书记家也睡了好久。”“还有一个人家结婚了,出去度蜜月,他就睡到人家家里,人家都不知道。”说着,五六个被他偷过的村民,一阵哄笑。
“本事”再好也难免失手,一旦被抓到就是一顿暴打。每一次,凌非都大方承认偷钱的事实,被打得狠了,也和其他的孩子一样会哭,流着泪大叫:“我改嘛,我会改嘛!”
最严重的一次,他被人捆在电线杆上扇耳光、拳打脚踢,几十人围着看。刘庆新听说后,怕他被人打坏了、打死了,急急忙忙赶过去把他救了下来。“后来他家里人说,这孩子被人打废了”。
但凌非不肯承认被抓、被打。“被抓了就拿刀捅嘛。捅完了就跑,后来也不会去想。”
在凌非的江湖里,他的本事很大。凌非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打过200人的群架,打架的人坐满了12辆面包车和三辆小车;他和一群“大哥”坐在轮盘边,转到谁,谁就要吸麻古、K粉;为了惩罚一个出卖过自己和哥们儿的女孩,他们把她绑到山里、铐在树上,用刀剁下了她的一只手;他喜欢身材好的女孩,交过两三个女友,在工读学校里还因为写情书被周红用橡胶水管抽过几下……
“他打过架、吸过麻古,但剁手这种事他绝对不敢的。”周红说,这些“事迹”中很多是吹牛,比如给女孩写情书,这确实发生过,但男主角是一个“家长送来的”男孩。“他都不太会写字,怎么可能写情书?”
村里人也说,凌非的问题就是“偷”。“派出所从没说他做过什么暴力的事,也没见他交往过什么女孩。”
“我不是她妈妈”
每次凌非被派出所抓到,村里就要跑到镇上领人,刘庆新、宁建生至少去领过6次。“派出所对他也很头疼”。
为了村里的治安,也为了凌非不再挨打,刘庆新以监护人和村干部的双重身份在“工读学校学生入学审批表”上签了字。 2012年11月,宁建生、派出所民警和外村的一名凌家亲属一起,将凌非送到了邵阳市郊的桃花村。
“小孩刚来的时候11岁多,50多斤,这么一点点高。”周红没想到,这个小孩一住就是两年多,直到2015年春节才被父亲接走。离开时,原本不到一米五的“小不点”已经快有一米七了,体重涨到了90多斤。但出去仅仅4个多月,孩子又被送了回来,还是因为偷。
“不是我们不让他出去,”周红说,“要出去必须有家长签字领人,但他家里没人来。”
与凌非相似,一些政府送来的孩子,没人探望、少有人探望是他们生活的常态,就像在家时也很少见到父母一样。
和张波一起偷摩托的金成杰13岁,父母离异,父亲在四川打工音信全无,母亲和继父在怀化做生意,很少回家。从去年11月被抓至今,母亲和爷爷只在大年初二时来过一次,带了他爱吃的鸡爪、香肠、麻花、卤蛋,和他待了20分钟。但金成杰对此非常满足,“之前我以为他们不愿意来看我了,有时就会蒙在被子里偷偷地哭。”
张波的家人过年都没来,甚至没打过一次电话。去年11月,他被派出所带走后,叔叔曾给远在广东的妈妈打过一通电话,但张波害怕挨骂,没敢接。在张波的印象里,妈妈快40岁了,长长的头发高高挽起,很美。但他记不住妈妈或爸爸的电话号码,只能等着他们打来找他。
有些孩子生了病,家人也不来过问。几年前,政府送来一个15岁的女孩,父亲在外打工,她和母亲留守在家。师范还没毕业,女孩就因为不检点的生活染上了性病。住院治疗时,周红拨通了女孩妈妈的电话,对方一口咬定,“我不是她妈妈,我是她的邻居,她妈妈在广州打工。”
还有一次,一个有阑尾炎病史的男孩在学校里旧疾复发,周红给他在外打工的父亲打通了电话,希望家里委托一名亲戚来医院签字手术。“结果他爸爸说,反正孩子是在你们学校生的病,就由你们学校负责。死也好、活也好,你们该怎么做怎么做就可以了。”后来是周红签了字,孩子手术后在医院里住了七八天,家里连一声问候也没送来。
“等我出去以后,我要去广州、深圳那样的大城市打工。我还要去北京,去天安门看毛爷爷。我在电视里看过,天安门又大又好玩。”凌非自认在工读学校里蹉跎了两年的光阴,但身为一个没学历、没技术的15岁少年,他并不知道能在大千世界中找到一份什么样的工作,“可能去饭店端盘子吧?”“端盘子要受气的,你端得下吗?”一名老师问道。凌非想都不想,“端不下也得端。不然出去乱搞,又要被送进来了。”
3月13日,凌非又找到周红,“书记,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你估计什么时候出去?”“起码两年。”凌非的火气一下蹿了上来,“反正没人来接。老家伙(父亲)死到哪里去了?看都没来看过一次,电话也不打一个过来,死到哪里去了?”
看着凌非躁动而迷茫的脸,周红无言以对。
十几米外的操场边,一群穿着迷彩服的少年正在练习手语歌。“我们都是好孩子,异想天开的孩子,相信爱,可以永远啊。我们都是好孩子,最最善良的孩子,怀念着,伤害我们的……”
(文中未成年人全部为化名,南方周末实习生钱锦对本文亦有贡献)
【决策参考】如果想要预防留守儿童犯罪,我会引用德国刑法学家李斯特的名言:最好的社会政策就是最好的刑事政策。我们应该为这些孩子建立起更好的社会保障制度、监护制度,给予他们更多的关爱,而不是仅仅将目光停留在犯罪上。
——姚建龙(上海政法学院刑事司法学院院长)
……
总序 呼唤更人道的价值排序
序言一 为了“在一起”
序言二 留守儿童的历史记录与政策的历史转折
【中国留守儿童报告·国家行动】
从被忽视,到顶层设计——三十年两代人留守史
多方发力,破解留守儿童工作难题——专访民政部部长李立国
【中国留守儿童报告·地方样本】
湖北:从解决温饱到心理矫正——免费午餐第一县的攻心难题
贵州:大山里的图书馆——“我想到的办法,就是多读书”
安徽定远:留守儿童寄宿制样本——让老师变成“代理家长”
【中国留守儿童报告·特别关注】
“罪童”——在工读学校里留守
谁能守护2800万留守女童——319起性侵案:可怕的性安全教育盲区
那些“留在学校的儿童”——“一个人”的心理世界
千里寻母之后的选择题——“这一次,她决定再也不离开了”
正在消失的“洋娃娃”
【中国留守儿童报告·公益力量】
马伊琍:哪有父母愿意离开孩子
“做,总比不做好”——留守儿童的“童伴妈妈”
“每个人,都不应该是一座孤岛”——写给留守儿童的“家书”
留守儿童健康之家夭折——专业化缺失下的速死
邓飞:建设比愤怒更富价值
谭晶:那些与我生命交汇的孩子
【中国留守儿童报告·留守心声】
留守儿童日记选:我最喜欢骑在爸爸宽大的肩上
廖伟棠:“孩子是容易被忽略、被牺牲的一群人”
邬霞:打工诗人与留守儿童的轮回
张洁:90后“牧羊女”的回家路
邹小雪:问题少年知返记
刘岚:离别,为了不再漂泊
【中国留守儿童报告·影像纪录】
孩子,愿你的前路不再孤独——摄影师和留守儿童生活了几天
闲置校车、网吧和狗 ——纪录片里的留守儿童
农民的孩子只能是农民吗?——作家春桃的皖西调查
【中国留守儿童报告·政策建议】
公立学校无法进,打工学校名难正——三百公里上学路
农村留守儿童,不算最惨,还能更好
“‘留守’对一个孩子的影响是长期的”——访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救助儿童会
他山之石:建立多层次的儿童保护网络
【中国留守儿童报告·数字表情】
这本书,是为中国6100万农村留守儿童而作。触摸那些仍在加剧的情感、性格甚至身体创伤,我们想说:对这6100万孩子,“留守”这两个字中包含了太多负面信息,会反噬他们的自我。他们不是问题儿童,“大人”才是问题所在,其中,尤其是父母“大人”。
——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