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世界上的这三大哲学系列在开端之时就已经凝结了互不相同的最崇高的概念与最基本的原动力,所以在往后的发展中,也就形成了不同的运思方向,不同的思维模式和不同的总体特征。这种关于“流”的演变是人所共知的事实,也不难理解。难以理解的是,从发生学的角度看,追本溯源,何以中国的哲学在众多的名词概念中竟然选择了一个“道”字作为哲学的突破口,而希腊竟然是“逻各斯”,印度竟然是“如如”?如果一部关于中国、希腊或印度的哲学史只是从开端处讲起,不去追求向上一路,从事探源性的研究,那么这种哲学思想也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势必给人带来天纵之智、突如其来的惊异之感。这种惊异之感在一些关于希腊哲学的论述中是常见不鲜的。比如罗素的《西方哲学史》指出:“在全部的历史里,最使人感到惊异或难于解说的莫过于希腊文明的突然兴起了。”虽然有人注意到希腊宗教对于希腊哲学的影响,往上追溯,但是只能追溯到奥林匹克宗教的切近源头就不得不戛然而止。这是因为,在荷马时代以前,尚有作为最早源头的迈锡尼和克里特的宗教文化,而这两种宗教文化受到外来入侵者的强势打击业已完全中断,其蛛丝马迹也渺茫难寻。这就使得希腊的宗教与哲学之间的关系,只见出其断裂而无见其连续。人们对于泰勒斯凭借一个水是万物始基的简单命题竟然揭开了希腊哲学的序幕,也就只能怀着惊异之感做出各种哲学的解释,而无法联系到它的宗教源头做出历史的解释。关于印度文明的宗教信仰与哲学思想之间的关系,同样是只见其断裂而无见其连续。因为体现在吠陀梵书中的宗教信仰是外来人侵者雅利安人的创造,而前雅利安时期的属于印度本土的哈拉帕文化的宗教信仰已经中断,无迹可寻了。比较起来,在世界上的这三大文化区中,唯独中国的宗教可以由三代一直往上追溯到五帝,再往上追溯到三皇,从而构成了一个自然生成的连续性的发展系列。这种连续性的宗教文化发展到周代趋于成熟,自成体系,其所凝结的中坚思想和核心主题,通过宗教的形式对宇宙的本质以及人类处境本身所做的认识和解释,为后来的哲学的突破做了层次历然脉络清晰的重要铺垫。春秋战国时期,儒、墨、道、法各家哲学皆以“道”作为最崇高的概念与最基本的原动力,普遍地追求行道、修道、得道,这个不道之道,各家所欲言而不能尽的道,国人对之油然而生景仰之心的道,万事万物之所不得不由、不得不依、不得不归的道,其发生学的源头就是中国古代连续性的宗教文化,其实质性的内涵与总体特征是由三代宗教特别是周代的天命神学所规定的。因而人们考镜源流,探索宗教与哲学之间的关系,并且进一步探索一般性的人类精神现象学,如果充分利用中国的史料,可以进行双向思维,从连续中见出其断裂,从断裂中见出其连续,与希腊和印度的史料相比,具有特殊的优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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