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永恒
一切文明终将消失,万物衰亡之际,唯有信息依旧永恒。
一个下午,汉尼·弗里斯在向我讲述2015年6月1日希腊银行业出现挤兑时的情况:“我见证了湖面从波澜不惊到惊涛骇浪的全过程。也许希腊政府应该向我颁发勋章,因为我可能是当天唯一没有取钱的人。相反,我还在柜台存了500欧元。”
最初的恐慌是由一份公告引发的,它被贴到了街上。弗里斯不确定人们有没有从别的渠道看到它,总之,它充满恐吓的味道:希腊的银行马上就要关门了,下周末之前是最后的机会。如果你的账户中还有欧元,请尽快把它取出来。记住,不要给银行转移我们财产的机会!
弗里斯很快赶到了附近的银行。他并不是去取钱的,而是去存钱的。银行外面只有两台ATM机,但是ATM机前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人们的脸上写满了焦虑,每个人都像看到了末日一样。弗里斯嘟囔着:“嘿,干什么呢?”有人经过他身边好心提醒他:“快取光你的钱,别再傻了!”好吧,弗里斯知道这是一场战争,人们的恐惧被引爆了。他走进银行大厅,走向写有“存款”的桌子,填了存款的单子,成功地存入了现金。
弗里斯一边摇头一边说:“事实上没有这种事情发生,我是指政府违约。但它确实有可能发生,不是吗?这就是问题关键,人们已蓄满了担忧。这时只要一条信息,便足以引发全民挤兑。我早就料到了外面的景象,前一天还是风平浪静,第二天早晨银行就挤满了人。还有的家伙冒充银行职员,他们对人群嚷着‘雅典的钱已经全部流出去了’,就是这样的神情。人们全疯了。”他夸张地比划着,然后神情失望。
在大众聚集的行为背后,总有一些导火线。在迷因的世界,一条简单的信息被复制和传播出去,就可能引发无法控制的后果。这是我们永远无法避免的。弗里斯感到困惑,因为5月份他还在希腊的海滩上悠闲地晒太阳,享受幸福的度假生活。仅仅过了20天,他就要考虑购买一把枪来防身,甚至必须迅速离开希腊。
每个人的生活都在被信息推动着——就像大卫·米切尔告诉我们的,人类被故事讲述,而不是去讲述故事。但是,这没什么可以责怪的。故事正是迷因,我们只是它的载体,每一个人都是,毫无选择的余地。即便有忏悔的机会,也是在很久以后——当你回望过去时,可能某一瞬间会产生“我为什么做了那件事”的疑问。在银行挤兑潮和金融炒作的跟风行为中,你看到自己的行为模式充满了疑点。你能够感受到迷因的存在,但思维的理性终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当谈到2011年的“占领华尔街”运动时,埃伦·兰格感兴趣的部分并非警察的清场行动是否造成了人员伤亡或者到底死了几个人,而是整个运动的发起和升级过程。他说:“一些互不相识的年轻人聚在一起,演变成了一场轰动全球的社会性运动,是谁导演了整个‘演出’,它又是如何谢幕的?”
加拿大的反消费主义组织Adbusters在观察中东地区的“阿拉伯之春”运动时,突然产生了在美国本土发动一场“华尔街之春”运动的灵感。推特成为了绝妙的动员工具,号召者开始发布动员:
你讨厌金融权贵吗?他们夺走了你的工作机会,掠夺了你的财富!
2011年9月25日,活动官网刊登了一份声明:“99%的人不能再忍受1%的人的贪婪与腐败。”这句激动人心的口号引起了所有纽约市民的共鸣。不少美国人从各地赶过来,他们不能容忍富人继续掌控穷人的命运。
9月17日,上千名示威者聚集到了曼哈顿,虽没有达到号召者期望的两万人的规模,但这个人数已足够制造巨大的声势。他们试图占领华尔街,有人甚至带去了帐篷和生活用品,扬言要长期坚持下去。占领计划准备持续数月,示威者希望政府做出改革,给年轻人更多的就业机会。10月8日,“占领华尔街”的抗议活动呈现升级趋势,最终席卷全美,以一种壮烈却无结果的形式结束。
为什么一句口号就可以集结如此之多的年轻人?除了“工作机会”这个对年轻人极具诱惑力的目标以外,召集信息的迅速传播和强大的煽动力是更加重要的原因——他们需要做点什么,来回馈这条信息。感同身受的年轻人纷纷行动起来,自发传播这条信息并且聚集起来。没有人强迫他们,也没有人许诺报酬。
那天,我和埃伦从互联网巨大的召集威力谈到迷因学。从旧金山、洛杉矶和北部美加边境赶往纽约的年轻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义无反顾的“正义感”是如何驱动人们结成群体并感动彼此的?
他们和其他人一样,都被故事讲述着。Adbusters组织的群体领袖激昂地号召热血青年向华尔街的权贵讨回本属于自己的权利时,他们是否意识到自己只是信息的传声筒,只是迷因的一部分,并在不经意间帮助信息完成了复制和传播?
信息每天都在改变人的思维,它以变异、传播和扩张的方式永远守恒。
研究迷因,为我们提出了三个重要的问题。这也是我们应该认清的事实:
第一,信息不仅是知识,还是动员系统;
第二,每个参与传播的人都是自发的;
第三,迷因的触发,就连触发者本人也没有决定权。
这三个方面的事实是我们分析一切问题的基础。当涉及迷因和相关的信息时,你会逐渐发现,没有谁是无辜的,但同时又没有罪魁祸首。从街头运动到金融风暴,从华尔街到希腊,所有的风波都是信息的心跳。
迷因学不是现象学,而是思维学
在我看来,“被故事讲述”的人当然不应该受到责备,加入华尔街的拥挤人群释放激情、血性与悲愤的年轻人更不能成为我们谴责的对象。每个人都没有错,他们只是“身不由己”地参与了一场“信息变异”的狂欢。一些有煽动力的信息组合到一起,通过恰当的社会、经济因素成功找到了传播的突破口,借助就业困难的大学生掀起了一场失控的街头风暴。
冷静下来以后,人们从中能够体会到自己的思想是多么危险。经历了运动最疯狂时段的24岁的波士顿女孩海伦说:“当我回到公寓播放用手机录下的现场视频时,混乱的场面和此起彼伏的尖叫让我不知所措……我看到自己朝警察扔了一颗石头,不停地爆粗口……天啊,我到底干了什么?”视频中的海伦就像另一个世界的基因复制品,和看视频的海伦除了外形一模一样之外,没有任何相同之处。海伦开始反思并认识到一些危险的东西,她断绝了与组织者的联系,当天便搭车回到了父母身边。
迷因学不是现象学,而是一门思维学。在挤兑潮、跟风消费、街头运动及金融泡沫中,我们时时刻刻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它以人的思维为主线,以类似电波的传播方式,将这个星球上的每个人都紧密连接在一起。就迷因学而言,信息的复制并不是由人推动的,而是它自主选择的结果。比如,没有政府和个人会推动“吸烟运动”,但全球烟民越来越多。吸烟的迷因是思维,不是现象。
还有一些虚假的迷因更加猖狂,它们是网络世界中天然的犯罪好手。它们挑拨离间,制造谣言,对散布怪诞、恐慌的信息得心应手,并且会在居心叵测的“思维助力”下迅疾地传播。前几年,《纽约时报》的一项调查表明,竟然有73%的采访者真的认为奥巴马出生在非洲而不是夏威夷。他们懒得去用谷歌搜索一下,只是听别人这么说继而自己就深信不疑。这种误解似乎根本无法破除并快速传染,乃至成为一个迫切需要澄清的流言。
“奥巴马应该回他的非洲老家。”德克萨斯的农场主霍利克伯对着新闻镜头吼道,“为什么现在不呢?如果你是个爷们儿,就该马上买机票,不要再待在美国了。”
“嘿!这真是一则轰动的新闻。”负责这次采访的福克斯记者梅森皱起眉头。与肤色有关的消息似乎总能刺激到德州人的神经,传播速度和引发的效应都比东部地区大两个数量级。纽约人从不在乎美国总统是正宗白人还是从哪个地方来的小丑,但自以为保存了传统美国精神的德州人却非常敏感。他们成了迷因寄宿的绝佳工具。
在互联网空间,新的社交平台是迷因的宠儿,也是迷因的“新型孵化器”。就在去年——2015年的秋天,一个迷因曾经穿着“夸张的衣服”在Facebook上招摇过市:“本·拉登没有死,他就在曼哈顿。”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写下了这段话,但是很快人们就看到了它恐怖的传播效果。当天晚上,这个消息被转发、推送了40万次;第二天,纽约警方不得不出来澄清;第三天,整个曼哈顿有三分之二的人谈论到这件事。
人们将信将疑:
“到底怎么回事,那个炸掉双子大楼的坏家伙真的复活了?还是他的死亡本来就是一个假象?”
“如果他没死,谁在保护他?美国政府吗?”
信息的裂变释放出巨大的不可控制的能量。思维在自由的时空受到迷因的操控,扮演起了信息传声筒的角色。人们的讨论逐渐偏离了正轨,从本·拉登的死亡之谜到华尔街那些靠战争发财的财团,再到即将开始的美国总统选举,信息量越来越大。到后来,当地警局拘捕了这条消息的第一个发布者,才证实这是捕风捉影的猜测。
埃伦说:“我们为了解读这个信息付出了许多精力,我们都受骗了。”
说到底,对迷因的研究是一门可以促使我们自律与改进的思维学:
怎样从混乱的现象中看到事物的本质?这是困扰人类几千年的问题,许多现象迷惑了我们的眼睛。
所有的冲动行为的促因是什么?我们的身体为什么听从于意识?意识做出选择的凭据是什么?
真正的上帝既不是人,也不是生物圈,更不是达尔文的进化史观,而是信息。信息以类似基因的方式进化并保持活跃,它刻画了我们的思维,既丰富我们,又观察和操纵我们笔下的每一个字符,用以书写在它永恒的圣碑上。
◎权威?让我们来戳破神话
权威是怎么形成的?是人的普遍自私构建了权威吗?还是迷因利用权威充当自己的“有形之身”?
恩格斯对于权威有一个通俗的定义,一定的权威总和一定的服从同时出现,而这两者都是我们所必需的。马克斯·韦伯是公共行政学的主要创始人之一,他同样高度评价权威的作用。在他看来,任何组织的形成、管治、支配的基础都是某种特定的权威。离开权威,事不成行,而适当的权威可以消灭混乱,形成秩序。韦伯为我们提出了三种正式的权威概念,分别是传统权威、魅力权威和理性的法定权威。其中,魅力权威带有明显的流行色彩,它同时也有进化成传统权威的可能。
从迷因学的角度看,权威自然也是一种流行,但它是怎样被制造出来的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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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斯塔夫·勒庞
群突出了真实事物复杂的一面,它们不合常规。群逻辑试图理解不平衡性,度量不稳定性,测定不可预知性。用詹姆斯格雷克的话来说,这是一个尝试,以勾画出“无定形的形态学”——即给似乎天生无形的形态造型。
——凯文·凯利
你无法通过分析少数关键人物的决策来理解群体的复杂行为。与大多数人类机构不同的是,蜂群中没有领袖。这是一个没有预算、战略计划和截止日期的世界,因此,你无法通过访问其个别成员来推测这个团体为什么如此有效。
——迈克尔·莫布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