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现代化是一场庄严神圣的运动,不只忠于中国的过去,更忠于中国的未来,不只解救中国传统的危亡,更把中国的历史文化推向更高、更成熟的境地。本着这样一种文化立场,光大中国传统需要面对中外文化的调和压力,也要面临中国社会内部不同政治与文化价值观的冲突,以及主流文化与亚文化之间的矛盾。由此来看儒家传统的现代转化,是一个复杂难解的问题。不能否认,儒家思想经历了各个时代的修正,可以视为中华文化中具有主导意义的传统,支配着中华民族的基本文化心态和价值取向,也制约和影响着民众日常生活中各方面的世俗行为。20世纪70年代延续至今的东亚现代化奇迹,就呈现了东亚儒家传统与现代化之间并存甚至是相辅相成的关系,也使更多的知识精英开始承认:儒家传统未必是中国现代化的根本障碍,现代化可以在采取不摧毁传统的方式下实现。在这个意义上,重新阐释和建构儒学,力求将中国文化的精神在世界范围加以弘扬,必然是中国在全球社会多元格局中寻求自身位置的重要方面,也是中国的知识精英与西方对话的主要文化资源。针对儒家思想中可以提升的具有根本和普遍意义的文化贡献,杜维明有一个理想化的主张:对儒学的主要概念做一个转换,使其具有与其他文化对话的能力——为了精神的丰富和思想的强化,儒家之道必须流出中国或东亚的中文世界,实现与外来文化的会通,“接受更多的营养扶持”。
当然,对儒学的当代价值要做出适当评估,不能过分拔高。不乏研究者指出,虽然儒学在道德哲学、人生哲学等方面颇有积蕴,但在对自然的探索、科学的关注、客观的政治制度的建构、无限理想的追求,以及对超越而外在的神的敬畏和向往等方面,都不很突出。曹锦清还有一个尖锐的观点:“若要理解儒家传统的当代意义,不应从儒家经典的释读中去寻找,而应从近百年来,尤其是近50年来,近而言之,从近20年来中国的家与国的演变过程中去寻找。”在他看来,中国的“家”与“国”皆处于变化之中,而随着伦理性的家与国,向契约性的家与国的历史性演变,儒家的伦理核心将失去其现实意义。再者,面对历史教训和中西方的现实差距,不可过分看重儒家一门对建构现代中国文化的意义,中国传统自古是多元一体的,除儒学外,道家、佛学及不同族群的文化传统等都程度不同、角度不同地承载着中国传统,同样也是构建今天中国社会文化共同体的重要资源。21世纪将是多种文化并茂的世纪,儒家文化既不会是全球的主宰文化,也不会是中国惟一主流的文化。
一个时期以来,中国主流意识形态强调的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文化现代化目标,表现出对文化传统和本土思想资源的重视。不过,这一观念可能带来的问题之一,就是强调古代观念的超前性和对于现实问题的针对性,认为中国古代的思想潜在地蕴涵着解决现实问题的真理性判断,比如“天人合一”可以拯救人类等。依据其他非西方国家的现代化经验来看,本土传统的现代价值不宜作为全球化的对立物而被夸大到极限,否则会造成民族主义的恶性膨胀并产生诸多负面影响。王宁等学者就强调:面对全球社会,采取一种带有强烈民族主义情绪的本土化策略并非上策,因为这“有可能加剧本来就已存在的区域性的冲突,进而引发东西方国家政治上和文化上的对立”。
由此而言,为妥善处理传统与现代性的关系,还需要汲取儒家传统的“中道”智慧,走一条“不偏不倚”的中正之道,避免“过”和“不及”,同时需厘清一个认识:对传统的倡导并不意味着要受制于僵化的地方性文化结构,为传统过多的辩护,难免陷入某种宗教情怀的浪漫主义和怀旧主义,不过是暂时的逃避策略,对复杂的现代化实践难有建设性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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