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做思想上的裹脚老太」
一
我曾收到过一个女性朋友的求助。她说自己身边有很多追求者，但大多无法深入和长久地发展关系，基本谈到一半就不了了之，可能前男友对她伤害太大再加上自身条件好，所以会比较挑剔。几年前她看了一本恋爱秘诀，她认为想要以后感情顺利，要么只有清楚认识自己，不要去高攀富裕的异性；要么只有自己变美，变美才能感情顺利，变美才有人爱，变美才能在事业上获得男人的帮助，因为这是一个看颜值的社会。后来，她跑去整容，结果整容失败，现在每天以泪洗面，觉得人生无望，而她最大的担忧竟然是以后只能嫁给屌丝了。
我不明白是怎样的恋爱秘诀让这位女性对“颜值”的力量如此深信不疑，但如果硬要让我对这个姑娘说几句话的话，我想说：到了一定年纪后，“别人说的话，随便听一听，自己做决定”是最基本的人生态度。生而为人，自信很重要。
我这里说的自信，不是盲目自大，也不是对自己外貌、条件等等胸有成竹，更多是一种思想自信。这种自信，是一天天从生活里挤出来的。有了它，你不会陷入焦虑，也不用再害怕你站的地方突然崩塌，因为你走得很坚实。
如何判断自己是否是真的自信？我觉得是这样的：你做一件事情或者遇到了困惑，会有很多人过来提意见、给建议，你连想都不用想，就能分辨出哪些是毫无价值的，哪些是值得听取的，这就是自信。在判断的过程中耗时越长，就越不自信。
每个人随着年龄渐长，都该不断地变得睿智，不随波逐流，能明辨是非。若和上述故事中的姑娘一样，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并且挖空心思要按别人说的方法去削足适履，受苦的只有自己。
话说回来，这几年来市面上出现了很多讲述恋爱秘诀的鸡汤文。各类情感专家粉墨登场，热衷于在台前幕后教化女性：现实就是这样的，你能做的，就是“顺应”和自我安慰。比如，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不出轨只是因为诱惑不大，只要他心里还有这个家，你就不要轻易放弃来之不易的婚姻；比如，男人择偶的标准主要是看脸，他们对你不好是因为你不够年轻不够美不够贤惠。比如，女性在体力和智力上都不如男人，所以你要服从社会安排的规训，做好贤内助的角色就行了。比如，想要婚姻幸福，就要遵守规矩，要懂事、要独立，不要乱想乱动，要家庭工作一肩挑，别给男人添麻烦。比如，男人骨子里都是希望生个儿子的，我这里有生儿子的秘方。比如，男人谈大事，女人不在旁边插嘴，而是切水果伺候，坐着的时候一定要比老公矮一点……比如，被家暴的女性都有长得不漂亮、嘴贱、不温柔不体贴等共同特征；比如，婚恋是一个战场，男女之间只有互相利用，两个人相处可以不必走心，输赢胜败主要靠是不是娴熟地掌握了某一套相处技巧。你们永远不可能也没必要互相理解，永远不可能对彼此敞开，男人就是雄性动物无法与你的灵魂实现链接，你们就是互相利用，而且这是宇宙真理。感情触礁了，你必须要审视自身弱点、准备好枪支弹药、揣摩“敌人”的心理、防守反击，扮猪吃老虎，达到以柔克刚的目的，实现自身利益最大化……
这些理论，真是看得我脑仁儿疼。近年来，“女德”教育似乎有向全国蔓延的趋势，那些“淑女班”、“公主班”也瞄准年轻女性为教育对象，仿佛中国女性需要被教导才能成为合格的女人，而男人却是天生合格的男人。它们不停地规训女人：你需要成为什么样，男人才会娶你，娶了你才会爱你。
二
我们这个社会的女孩，好像从出生就可能开始遭受来自社会的恶意。每当遇到情感问题的时候，类似这种恋爱秘诀的种种洗脑总会让她们不由自主地开始质疑自己。比如：闹到今天这一步，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不够好？一切是不是因为我真的不够年轻貌美？我是不是真的高攀他了？我是不是真的应该生个儿子传宗接代？而这些理论，在你的身心受创疑惑彷徨时，只会以蛊惑人心的方式告诉你：你之所以受苦就是因为你不对，是因为在那段关系中你没有能耐让你的伴侣过得舒服。
也许是生存压力加大的缘故，这些年有越来越多针对女性的“新三从四德”冒出来，也有很多赶不尽、杀不绝的所谓的情感教主，教女孩子崇拜男性，以“争取自己利益最大化”的目光看待婚姻。她们号召你给自己打分、给对象打分，一切都是明码标价。你只要把握住那些要点，就能把这这场战争打赢，满载而归。这样的理论只呈献给你一个因一个果，却忽略了成败的原因其实并不可能那么单一，甚至可能会给你误导。我知道很多姑娘可能会想：我不管她这些个理论倒退不倒退的，只要对我管用就好。问题就在于这些奇术妙方并不能给你带来高品质的婚恋关系，而只会给你带来更多的心理危机。
一个女人或许在一段时间里可以通过不断地压抑自己，去取悦对方，而赢得一段表面挑不出毛病但是外人觉得和美圆满的婚姻，但在这样一片茫茫大雪下面，掩盖着的是什么？是无处表达出来的压抑、长期的自我否定和攻击、两个同床共枕却缺乏理解和共鸣的灵魂……待到春暖花开，冰雪化去，每个人又呈现出本来的面貌。而到那时候，两个人的感情即使不是分崩离析，也是食之无味了。关键是，如果男人已经习惯了你的顺从和迎合，这时候你又当如何自处？如果你男人本就不爱你，你还假装自己好脾气，这对他不是爱，是欺骗。
这样的女德教育和馊主意式婚恋教学鸡汤，代表了一种惯常的解决思路:将女人的境遇归咎于女人自身；让本已弱势的女性更加顺从和拒绝反抗，变得更加弱势；同时，利用女人的不利处境继续盘剥她们。它们对女性没有同情，没有悲悯，只有盘剥和恶毒。
女人爱看这类馊主意式的婚恋教学的，估计跟男人爱看《教你如何在一年内赚够三百万》的心理差不多，但问题是：如果写书者本人能赚够三百万，还需要出这种烂地摊的书？真正一年能赚三百万的人，有时间去看这种书吗？我们仔细想想，那些信奉什么成功一百条、制胜三十招等成功学书籍的，最后都有谁发财了？某些婚恋教学宣扬的也是成功学，所不同的只是这领域是婚恋。它们只教会女孩怎样获得一段在外人看来很完美的不会离婚的婚姻，却没有教会女人怎样去理解和追求不同的生活方式，学会自我成长，从内心深处去播种和收获快乐。
文化程度低、自食其力能力差、独立性不强的恨嫁女，老公出了轨的已婚女性，被婆婆逼生儿子的年轻妈妈，一时找不到排解方法，遇到了这些理论就觉得“久旱逢甘霖”，如获至宝。她们听情感专家们说：你要变漂亮变温柔变懂事哦，切记不要高攀、要崇拜男性。这些女性们一想：这样做，时间成本低、见效快、代价和创口小。而且，骨子里的自卑也让她们比较容易做到除了漂亮外的后面的几点，可问题是：这样真的能治本吗？
她们不过是把那一套恋爱方法论当成救命稻草，把情感专家们当成悬壶济世的恩人吧？而所谓的救命稻草，就是让你在快要淹死的时候死命抓着的稻草，你抓到了心里就踏实了，然而，稻草并不能解救要被淹死的人，所以抓着稻草的唯一好处就是让你停止挣扎，更无悬念地坠入水中。这不是饮鸩止渴是什么？
我无法想象在任何一段健康的关系中，姑娘们要通过撒娇、示弱、忍耐、迎合等技巧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也无法想象一个男性要通过被崇拜、被依赖、被奉承来获得自信与成就感。而这些恋爱理论之所以如此受欢迎，也就是因为它终究还是给深陷不健康博弈关系中的女方提供了一个“万全之策”，并告诉女人如何在“短暂的黄金青春”结束之前，利用自己的“美貌与智慧”去赢得一个有经济实力又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男人。
这样的理论，对感情基础好的男女来说，或许可以锦上添花，但对于感情基础不好的男女来说，对女方却是雪上加霜。对于新时代的女性来讲，经济独立非常重要，建立在经济独立上的精神独立更重要，可大多数女孩子都在“灰姑娘只有遇上王子才能摆脱灰暗的生活”“女人没有嫁人生子，事业再成功也是失败者”等舆论环境中长大，所以当感情或婚姻出现问题时，对自己年龄、性别的焦虑和恐惧压倒一切。这些倒退的言论，会加重女性对自身的性别、年龄、外貌焦虑，在某种程度上会使得一些女性不得不妥协于那些戕害女人身心的不合理的规则，而且，这对本就功利主义盛行、人人自危（男人恐惧自己没钱、女人焦虑自己变老变丑）的不良婚恋风气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如果一个女性在心灵不够强大和成熟时被那样洗脑，极易因太过焦虑而误入歧途。
三
所有成功的洗脑，对准的正是你的焦虑感。你越焦虑，越认同；你越认同，然后越焦虑。我们可以试想一下：在我们的心灵还没成长得像现在这样强大、成熟的时候，在我们还不能睿智地明辨是非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做过很多现在回忆起来觉得无比幼稚的荒唐事？你敢说那个阶段你要是遇到这样一个“情感导师”，你能保证自己不被洗脑？你在嘲笑这个案例中这姑娘蠢的时候，是不是也能确定自己如果放在她那个位置，一定不会阴沟里翻船？
我想问的是，为什么面对情感受挫的女性，我们某些两性关系专家和情感教主，不是教她成为一个独立、自信、有足够的实力和能力去主宰自己人生的人，或者教她回归本真，以平等谦和、善意真诚的态度去沟通，而是要强化女性的性别和年龄焦虑，鼓励她们去曲意逢迎、去仰视和崇拜男人，甚至放弃对新生活的希望？那些在情感上不那么幸运的女性，寄希望于能在焦虑、痛苦与挣扎中找寻出路，却把自己所剩不多的精力与希望投掷在这虚假的泡沫里。她们或许本有机会逃出这样浅薄的思维的，却被这样的缰绳给拖住了。
我想问的是，为何“教你如何成为一个好女人”等教科书在市面上已经汗牛充栋，尤其那些女性时尚之类的杂志、报纸、电视，这些媒体不遗余力，不吝啬版面、时间教那些为人妻者如何抹口红、穿衣服、装饰卧室、取悦男人、相夫教子等，却没有多少书、多少理论去教男人如何成为一个尊重女性、负责任的好丈夫、好爸爸？每次出现女性被强奸、被杀害的新闻，专家学者一再良苦用心告诫女性要自爱，要谨慎，要保护好自己，要远离垃圾伤害云云，仿佛是悲天悯人的救世主、先知先觉的圣人，但是鲜有提倡中国男性该如何尊重女性，对女性禁止使用武力和暴力。
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人们很容易对感情失败、婚姻不幸的女性流露出优越感、嘲笑和鄙薄？“遭遇渣男就是因为你情商低、不够美貌温柔”，这样自戕的观点真不该是知识女性提出来的。更可悲的是，一些女性还认可并且将自己训练成为取悦男人的形象，对别人的不幸进行落井下石的讥讽，以此来更加坚定自己对某些婚恋秘诀的信仰和追随，甚是可悲。
事实上，无论生活在哪一种社会，不管你是婚姻美满还是惨遭不幸，对同伴的尊重和悲悯都是很必须的。也许我们都做不到深入地去了解某一位女性的现实遭遇，但至少我们可以学着给自己的同胞一点悲悯和尊重。
以前封建社会的女人被裹小脚，遭受身体上的伤害；而今的女性还在被各种理论裹小脚，被伤害到的却是思想。更可气的是，有一些裹脚布是她们自己缠上的，只是因为她们觉得这样做能换取更大的利益，至于这样下去这个社会会怎样，我们下一代会怎样？她们从未考虑过。她们当然不会意识到，在争取女性平权这条路上，我们更该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是同一条船上一荣俱荣的蚂蚱，她们只是把你当成是跟她们争抢优质男人的竞争对手，是把你踩低下去我才有活路的敌人。
可笑的不只有“女德馆”和各种馊主意式婚恋教学鸡汤，它们也不仅仅是可笑。这些东西大行其道的背后，反映的是一些中国女性的生存空间在变窄，女性的身份焦虑变得更加严重。作为女性，我们应该做的除了呼吁社会关注女性社会地位、男人学会平等看待身边的女性之外，更应努力塑造一个勇敢、成熟、独立、知性的全新自我，加强对自身身心的了解，注重对自身素养与气质的修炼，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勇于捍卫全体女性的尊严和权利。
四
亲爱的姑娘，我知道在面对各种大行其道的婚恋鸡汤时，难免会感到疑惑。古人有云，尽信书不如无书。情感导师们经常说要改变自己，才会有更多的人喜欢，这话我同意，但我不同意的是，某些“专家”在帮人解决情感问题的时候，物化你的性别，矮化你的心灵，剥夺你的自尊，语言上侮辱你，精神上恐吓你。这不是为你好，这是赤裸裸的精神屠杀。
这世界上没有人能教爱情，纯感性的东西都是无解的，连定义都很难。做人做事有“道”也有“术”，追求“术”不为过，故而某些婚恋技巧或许真有可取之处，可“道”不通，终究如无根之花，看似绚烂却不堪一击。在婚恋关系里，到底怎样的才是真正的“道”？一千个人有一千个说法。有时候，“道”和“术”都对了或许都没用，最后估计还是得看老天是否成全。
遇到婚恋问题时，女性难免困惑，当务之急当然是先平静下来，诚心接纳自己。我一直认为，在情感挫折面前，自我谅解比自我批评更重要。自我谅解帮助你自信起来，让你消除想到失败时的羞愧和痛苦。你只有先接纳和喜欢自己，事情才会向好的方面发展。别人说的那些耸人听闻的话，随便听一听就好，自己的人生自己做决定。我们唯有更爱自己，才会有人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