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
我的窗外是一小片香樟林。三四月份,香樟树开出了细密的黄绿小花,空气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香味。那香味伴着一声声扫树叶的声音,“沙——沙——沙”,从容地穿越时空,飘进我的窗。
曾经和一群朋友在江西婺源旅游时,听到了香樟树陪女孩出嫁的故事。古时候,在江西婺源,谁家若有女儿出生,家里人就会在院子里种上一棵香樟树,等女儿到了该出嫁的年龄,媒人前来说亲时,家长并不当场表态,但如果第二天把院子里的香樟树砍了,就表示同意这桩婚事了。香樟木做成的箱子装满女儿的嫁妆,也装满了父母无言而又最深情的牵挂。
那时我还不认识香樟树,只记得在那个盛夏的下午伴着蝉鸣走遍了婺源的一个个村子,看各家院落种着的树木,一棵棵去闻,也没闻到什么香。没找到香樟树,却见村里家家户户在卖香樟木,有做成串的,有做成千奇百怪的工艺品的,有的直接在院里架起一个摊子,横一截树干,将木头锯成一截一截的来卖。无论是串珠、工艺品,还是一截木头,闻之奇香。我和同行的朋友各买了几截“香樟木”,装在塑料袋里,一路走一路闻,生怕香味消失了。等我们和整个队伍会合
后发现,几乎每人手里都拎着一小袋“香樟木”。
看来人人都向往故事中美丽的香樟树。我们各自把香樟木拿出来,像古玩市场的行家一样比拼成色。经过一番品头论足后发现,大家买到的香樟木还都有自己的个性,有的闻起来像香奈儿,有的像爱马仕。为了证明自己买的才是正品,又是好一番品香大战。在我的记忆中,虽然那天闻了很多香气,但细细想来,却没有哪个香气是我真正期待中的,它们都太张扬露骨。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我办公室的窗外,其实就是一小片香樟林。据研究,樟树能散发出松油二环烃、樟脑烯、柠檬烃、丁香油酚等化学物质,能过滤出清新干净的空气。我天天坐在长着香樟树的窗口,却也没有闻到明显的香气,只是每逢香樟树开花的时节,能感觉到空气中流动着若有若无的淡香,好像很悠远,又好像很近。香樟花香尚且如此,它的木头香应该更内敛、更深邃吧。当我做了母亲之后,我也突然明白,遥远的古代,女儿打开香樟木的箱子时,那种不易察觉却真实存在的香气,应当最能连接起父母与女儿之间细腻绵密、落地无声的心思吧。也许,香樟木真正的香气不是用来闻的,我也不再会去要一截香樟树的木头来闻闻香气是不是正宗了。
薄荷
第一次吃薄荷叶比较偶然。夏日傍晚,一打地摊的农妇向我兜售她的菜,连日的雨,打得菜都烂乎乎的,我翻了半天不中意,但看着她那风吹日晒又黑又粗的脸,心想还是应该买她一把菜,就翻到了一扎没见过的菜——也是烂乎乎的,用小细麻绳捆着。看我有些想买,她打起了淳朴的广告词——这薄荷叶多靓,煎鸡蛋、打蛋汤都很香。薄荷?那不是做牙膏的吗?这也能吃?我心中一百个疑问,不自觉就把那把烂菜凑到鼻前闻,顿时提神醒脑,心旷神怡,这菜我买了!当
晚的薄荷鸡蛋汤成为家里众口称赞的一道好汤,堪称翡翠白玉汤。
后来我就一直很想在自家阳台小菜园里种植薄荷,可惜很难发芽,从菜市场买来的也很难扦活。有一次我又遇到了那名农妇,问她还有没有薄荷,她沮丧地说,薄荷很难种,最近长势不好,都没的摘,要不然早摘来卖了。缘分等待有心人。春天去深圳东部海滨踏青时,竟在杨梅坑附近
一个渔村的荒地里邂逅了长得非常茁壮的野生薄荷。俯身细看,叶片色泽翠绿清亮,前端尖后部椭圆,叶面布满网纹,叶边有锯齿状,观其“形”应为薄荷。择一片绿叶轻轻一搓,熟悉而清新的“牙膏”香气扑鼻而来。对了,就是它!
本想拔其中长得最好的“几棵”,没想到东部海滨沙性土壤很松,牵牵扯扯拉出来一大丛。原来,薄荷的茎会匍匐在地上并长出根须,就像南方常见的榕树那样,树枝垂到地上也成了根。我把这个意外收获放在车里,又游览了一整天,还赶上了堵车,很晚才到家。第二天一早想起薄荷,特别担心它已经蔫了,令我喜出望外的是,或许是野生的关系,它的生命力超乎寻常。我抓紧时间把它安置在阳台小菜园里。老根扦插,嫩叶做汤。野生薄荷的味道比超市买来的浓郁多了,
配点鸡毛菜在里边,浓淡相宜,味道正好。几天后,阳台上扦插的老根也缓过来了,有了生气,冒了新叶。
我与薄荷之间的缘分,从头到尾都如江湖邂逅般风轻云淡。这符合薄荷的性格,它就是这么平凡淡定,如果没有事先认识它,我根本不可能从杂草中发现它。但即便如此平淡,它的香味却沁人心脾,足以让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感到舒畅。也只有这样的风轻云淡,才能修得如此的清爽通透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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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国家地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