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土吾民:农民的文化表达与主体性》:
第二节 江湖人唱戏:文化表达的延续
如果时间倒回1956年,农民艺人会说:“娱乐么,不觉得乏,深夜排戏,不睡觉。”文艺工作者会说:“老戏1956年之后还在演,因为农村需要。这是农人的精神食粮。农人端个碗,在家门口传个新闻,听个笑话,这都是精神食粮,这东西一天都不能少。”普通农民会兴奋地说:“戏多得很。”罗开江回忆:“我还是七八岁(1956年)的娃娃,剧团来街道(王什字村主干道)卖戏,主要是冬季,人闲,听得多了,小时候我都能哼哼,不标准,也差不多吧。”
毋铁娃是一位乡村草台班社的皮影艺人。难得他这么好的记忆力,将自己大半辈子的演戏搭班情况记得如此准确。他1931年出生,1945年学皮影,1948年出师。刚刚出师就遇到国共两党的拉锯战,戏少得很,他回家务农,去秦岭里砍柴为生。在他的记忆中,解放意味着局势稳定,局势稳定意味着可以唱戏。魏君旭、张房娃等人找到他一起演戏,但那时候货币不稳定,报酬是麦子,一晚上戏一石麦子,约300斤。到1951年和潘京乐搭班,在赤水镇等地卖戏,但经济困难不太好卖,仅仅能维持生活。1952年,老戏不让演了,正好家里分到地,就回家种地了。1953年被李俊民叫去在渭南等地卖戏,1954年正月开始在西安的一家建筑公司下苦力,直到1958年,才又跟着吝水娃的班子在渭南唱戏,跟赵振才的班子隔天轮换着唱。
从毋铁娃的故事中,可以简单看出20世纪50年代关中农村皮影戏的演出生态。那么问题出现了,1949年新中国的成立,对唱戏的艺人和听戏的农民来说,意味着什么?
傅瑾认为,从20世纪50年代到60年代中期,民间戏班虽然在不同地区还不同程度地存在着,但“他们的边缘地位则是不容置疑的”。但是张炼红认为,新中国成立对于农民艺人“不过是又一次改朝换代”,“戏里戏外见惯了兴亡成败、世道变迁,他们相信哪个时代都少不了看戏听曲找乐的……心说这天底下唱戏卖艺的还不是照样凭本事吃饭?”
我在关中地区调研20世纪50年代皮影戏的情况,发现从形式和内容上看,皮影戏不仅繁荣,而且很大程度上保留着清代以来的传统,主要包括以下五个部分。
第一,组织方式。从毋铁娃一边务农、一边演戏的案例中可知,皮影戏班半农半艺的组织方式没有改变,即农民有戏时演戏,没戏时就在家种地。这种组织方式,已经存在了几百年。所有以农民艺人为主体的民间戏班,难以保证每天都有演出,农忙季节更是顾不上演出。所以,他们将戏班的组织方式和农耕的生产方式结合在一起,保证两不误。新中国成立前,除“地主家班”外,大多数民间草台班社按此方式组织。20世纪50年代,农民逐渐获得土地,于是这种组织方式在农村得到进一步的巩固,至人民公社成立后,农民则是有戏时演戏,向生产队交钱代工;没戏时上工务农,符合社会主义农业生产的基本原则。
第二,演出方式。演出方式包括演出的名义和舞台分工。几百年来,关中农村皮影艺人演出时的分工协作方式,被称为“五人忙”,即五个人一台戏,各司其职,这在第二章中有过详细介绍,不再赘述。这种舞台分工并未因1949年新中国成立而中断,且一直延续至今。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