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们种族的人绝不落泪
三辆受岁月侵蚀的白色福特赛拉车从议会大楼铁铸的大门旁呼啸而过。健硕的臂膀露出车窗外,车里有人按着喇叭,还有人挥动着前自由邦和德兰士瓦国旗。布满汗毛的拳头在空中挥舞。我攥着笔记本和录音机,一路小跑,穿过石子路来到古老的议会大楼前。在这里,司法联合委员会正在就某立法草案应该包含哪些内容听取公众建议,制定这项法案的目的是建立一个真相委员会。
大厅装饰着黑色镶板,天花板上挂着老式话筒,还配有木制旁听席和绿色皮质座椅。每个人的神色都异常凝重。
“贝灵顿·曼普……鲁克思玛特·古德……苏丽曼·萨罗吉……所罗门·莫迪帕恩……詹姆斯·兰卡……”
安静的大厅里,有人慢慢读着一份长长的名单,名单上是在被警方拘留期间死亡的一百二十个人的名字。
“伊曼·阿卜杜拉·哈瑞……阿尔菲乌斯·马力巴……阿罕默德·提莫……史蒂夫·班图·比克……尼尔·阿盖特……尼克得穆斯·可高斯……”
每次报告结束时,黑带组织主席玛丽·伯顿总是读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多年来一直如此。一个个名字似一阵阵风铃声,划破死寂、凝固的空气。记者停下了记笔记的手,委员们也放下了笔——死亡数量让人瞠目结舌,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两扇门砰的一声被打开,身着黑衣的铁卫团队伍走进大厅,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即使是在地毯上,军靴也发出响声。铁卫团,极右翼南非白人抵抗组织的精英警队。他们头戴黑色盔式绒帽,随时随地都可以拉下来遮盖面部。袖子上镶有三边十字标志。
在铁卫团进来之后,穿着普通的卡其色衣服的尤金·特雷布兰奇走进大厅,像是在自家的农场上散步一样。突然,大厅又发出一阵噪音,国会议员、秘书、信使还有一两个部长走进已经非常拥挤的过道。
“我们已经要他们暂停所有委员会的会议了,”一名黑人议员轻轻地说,“我们要亲眼看看这个人——看他到底有多真。”
大家都在等待。特雷布兰奇的副官要说些什么吗?他从座位上一下子站起来,敬礼,然后说:“不,领导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司法联合委员会主席乔尼·德·兰克让特雷布兰奇就座:“特雷布兰奇先生,你认为真相委员会立法中应包含哪些内容?”
周围鸦雀无声,兰克说话时的每个发音细节都清晰可辨。特雷布兰奇坐在位子上,用勉强可以听到的声音问道:“三十年前维沃尔德教授被匕首穿心,惨遭谋杀。他当时是不是就坐在我现在的这个座位上?①”
我们面面相觑。主席说:“是的。”特雷布兰奇紧紧地盯着他的帽子。会场立即充满了血腥和背叛的气氛。
特雷布兰奇站起来,离开长椅,离麦克风和警卫越来越远,独自站在地毯上。尽管他灰白的胡须修剪得很整齐,他给我的第一感觉仍是“贫穷”。他的卡其色上衣已褪色发白,领口破旧不堪,一看就知道他是贫穷的阿非利卡人②。尽管如此,他对声音的把握却出神入化。每一声震颤、吼叫和回响他都控制得游刃有余,使我们沉浸在他的声音的世界中。
“让战士们回家吧!③”他喊道,然后以平常的声音说,“大赦是天赐之礼!但对于那些从来没有体验过监狱的阴冷凄凉,那些生活在随风起伏的自由草原的政治犯来说,尊敬的主席,对于他们来说,大赦就是……喜悦之火。①”
国会议员们赶紧在桌子上到处寻找翻译设备,他们一句话都不想漏掉。
特雷布兰奇要求将截止日期推后(后来截止日期定于1993年12月6日),这样那些在1994年民主选举前还实施过暴力的南非白人抵抗组织成员就能获得被大赦的资格。这样南非白人抵抗组织才愿意和政府合作。
特雷布兰奇结束发言后,委员会成员简·范·艾克称赞了他的南非荷兰语。非洲人国民大会议会成员卡尔·尼豪斯虽也讲该语言,却并不那么赞赏。特雷布兰奇用“合作”一词有何寓意?
特雷布兰奇冷嘲热讽道:“看来尼豪斯先生只会说南非语和荷兰语,不会说南非荷兰语。”
有人开始发出唏嘘声。特雷布兰奇夸张地竖起两根手指说:“两个人肉炸弹,一个开奔驰车,一个像我一样开尼桑皮卡车②。尼桑车来晚了,十二点零五分,炸弹爆炸。但奔驰车准时到达,十一点五十五分,炸弹爆炸。就因为他开的是奔驰而不是尼桑,他竟然……获得了赦免资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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