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显威仪,这无疑是耗尽心力的职责。行使君权,更是催人苍老。难怪腓力会对肖像失去兴趣。那时他还没迈入不惑之年。
后来他向一名红颜知己吐露心声,说他不太愿意再把自己“交托给个性冷漠的委拉斯凯兹”,也不想在画中“看到自己变老”。他会这样想,其实也是因为接二连三的打击:爱妻伊莎贝拉女王亡故,独子又在两年后夭折。再见到自己的画像,他很难不顾影自怜。
这正是委拉斯凯兹的难处。宫廷里唯他有资格画君主。事实上,他最重要的责任就是替腓力画肖像。问题是,国王不想再见到自己的形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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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娥》用绝妙的招数走出了窘境。画面描绘了国王的容颜,但只是间接的,透过画中的镜子。
换言之,委拉斯凯兹画出了不符合现实的画面,恰是因为他的肖像本来就不该存在;腓力已经明令禁止他绘这种画了。
巧妙规避禁令的同时,胆大包天的画家还打破了自己的惯例。就这么一回,他不仅画了君主,还画了他的第二任妻子玛丽安娜王后。但结果并不是一张双人肖像,而是一种“负片”:仿佛一张尚未洗出、记录了一个不该存在的影像的底片。就连素以妙用镜像著称的艾克也没想到这一招。
看到禁令如此机智地被绕开,腓力或许哑然失笑。但这不恰是委拉斯凯兹的任务:逗乐君主?
《宫娥》完成于一六五六年时,他为皇家效劳已达三十三年之久。鉴于他忠心耿耿又画艺高超,腓力提名他加入西班牙最显赫的圣地亚哥骑士团。
虽有国王推荐,骑士团还是两度拒绝了委拉斯凯兹,理由是他自诩的贵族血统缺乏证据。为了避开这问题,画家只好转向教皇求助;像圣地亚哥这样的组织名义上还是宗教团体,需要听从教皇的指示。
一来二去拖了一年多。直到一六五九年底,委拉斯凯兹才加入骑士团。那时他只剩几个月的阳寿了。所以,他很可能是用虚弱无力的手把圣地亚哥骑士的标志——血红色的鸢尾十字架——添加在《宫娥》中自己形象的胸前,虽然也有传言说是国王在画师去世后亲笔加上去的。
传说确实感人,但毫无疑问是虚构的。不管腓力有多少缺点,庸俗都不在其中;不管他有多少长处,也没有果敢这一条。换言之,虽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他还是不敢胡乱修改《宫娥》这样的杰作。更何况,传说的前提是他必须懂得作画。考虑到当时的社会看低一切会沾污双手的活儿,腓力会画画的可能性不比他会亲自下厨替老婆烧饭的可能性要高。
有一件事倒是事实。委拉斯凯兹去世的那天,腓力在宫廷的记录簿上坦言:“我很失落。”出自一个如此沉着镇静的人之口,效果无异于涕泪纵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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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报》
李炜的这些汪洋辟阖、仪态万方的文字,几乎触及了世间所有重要、有趣且真实的主题:爱、自由、死亡、命运,真相与谎言,遮蔽与敞开,可言说的与不可言说的。
——《北京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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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香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