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绝处逢生
这位世界的主宰曾一度连自己的头脑都难以驾驭,他的意志似乎也不听命于他。他所做出的举动常令他自己也感到意外,但这些仅仅只是他从各种纷繁的人生经历中感受到的部分体验。有些体验并非意外,比如,那些重型飞机即将来临,海伦·沃顿就曾经警告过人们,它们就要来临。他是这世界的主宰,这一点已毋庸置疑。所有这些似乎都在奋力挤进他的头脑,试图争夺对他意识的控制。潜藏在这些事实背后的是更为宽广的场面:拥挤的大厅,高架通道;理事会大厦的电影放映室和电话间济济一堂的卫队首领,临窗可以俯瞰到的沸腾人海。那个黄衣人和那些在他的想象中被称作卫队首领的人,或催促他前进,或顺从地跟随他,总之难究其详,抑或兼而有之。也许,他们都受到某种看不见的或未可知的力量的驱动。他意识到,他将要对全世界的百姓做出庄严的宣告,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些豪言壮语,那是他要对百姓表露的心声。后来,在他的脑海中又映现出许多东西,但都微不足道,接下来他发现自己和那黄衣人一同走进了一间小屋子。他将在那里发表宣言。
这间屋子的陈设具有当今特有的奇异怪诞的风格。中央有一卵形物,被悬于其上方的有罩电灯照得通体透亮,其他地方处于阴影中。那双扇门安装得极为精细,因此尽管阿特拉斯神像大厅人声嘈杂,但仅一墙之隔的这间屋子仍然寂静无声。在他进屋后,那双扇门便“砰”的一声合拢了,纷乱的声响突然销声匿迹,电灯的光环在颤动,阴影中模糊不清的侍者在窃窃私语,他们的动作快捷灵活、悄无声响,所有这一切让格雷厄姆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机械录音机巨大的耳状装置正张着大口恭候他的演讲,大型照相机睁着黑洞洞的眼睛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后面的金属杆和卷片筒发出微弱的光,还有一样东西在不停地旋转着,传出沉闷单调的嗡嗡声。他走入光源中心,顿时脚边的阴影便聚集成一个小黑点。
他想要说的东西在他的头脑中已略具雏形,但眼前的这种寂静和孤立是他始料未及的。他突然从富有感染力的人群中撤出,而面对静默无声、张口瞪视着他的机器,他似乎骤然之间失去了可依傍的一切,陷入了一筹莫展、彷徨无助的境地。他的心态霎时改变了,他开始害怕起来,怕力不从心,怕过于夸张,怕声音缺乏感召力,怕头脑不够敏捷,总之害怕之余,他感到了惊愕,于是他转向那个黄衣人,做了一个息事宁人的手势。“这样吧,”他说,“我得等等。我没料到会是这样。我得想想我该说些什么。”
就在他仍然犹豫不决的时候,进来了一个神色慌张的信使,据他所报,第一批重型飞机已经飞临阿拉万上空。
“阿拉万,”格雷厄姆说,“阿拉万是哪儿?不管怎么说,它们已经飞来了,它们将飞到这儿。何时?”
“黎明前。”
“天哪!只有几小时了。停机坪有什么消息吗?”他问。
“西南卫队已经准备就绪。”
“准备就绪!”
他又不耐烦地转过身面对着木然的圆形透镜。
“我想这应该是一种类似演说的讲话。要是我能确定该说什么就好了!飞机到了阿拉万!他们肯定是先头部队,而我们的人刚刚准备就绪!毫无疑问……”
“哦!我的演说是好还是坏,这要紧吗?”他说。此时他感觉到那盏灯更明亮了。
他曾打算说些富有民主精神的话,但疑虑突然袭上心头。他历来崇信英勇的品质和神的感召,但是此刻他发现这一切是那样苍白无力,那样虚无缥缈。他意识到,奢谈无常的命运不仅盲目可笑,而且徒劳无益。骤然间他变得清醒起来,与奥斯特罗格进行的对抗过于仓促,因而注定会失败,百姓郁积的愤怒只是一时的冲动,尚不足以推翻奥斯特罗格。他想到了重型飞机疾速飞来,正如命运之神猝然向他扑来一样。他吃惊地发现,他本来有可能持完全不同的看法,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在最后的紧急关头,他反复思量,终于果断地撇开这些瞻前顾后的思虑,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履行他所做出的承诺。但是他不知从何说起。他伫立在那里,感到窘迫而踌躇,只是哆嗦着用连贯的语句对自己的无能致以歉意,这时传来了许多人喧哗和跑动的声响。“等等。”有人喊道,这时一扇门打开了。“她来了。”他听见人们说,于是转过身去,这时聚集在他身上的那些灯光渐渐暗淡起来。
通过敞开的门厅,他看见一个灰白的人影正穿过宽敞的大厅朝这边走来。他的心开始狂跳起来。那是海伦·沃顿。在她的身后和左右不断地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那个黄衣人从近处的阴影中走出来,站到了圆形的光环中。
“这就是把奥斯特罗格的一举一动透露给我们的那位姑娘。”黄衣人说。
他顿时感到脸上火辣辣的。那浓密的黑色卷发披散在她的双肩上,那绸衣的皱褶随着她的步履有节奏地飘拂着,她越走越近,他的心越跳越快。他的一切疑虑顿时烟消云散。门厅的阴影从她的脸上掠过,她来到了他跟前。“您没有背叛我们吧?”她大声说,“您和我们站在一起吗?”
“你到哪儿去了?”格雷厄姆问。
“在西南卫队那边。十分钟前我才知道您回来了。我到那里去找卫队长,以便通过他们转告百姓有关目前的局势。”
“我立刻回来了,我一听说——”
“我知道,”她大声说,“知道您会和我们站在一起。正是我,正是我透露给他们的。他们已经奋起反抗,整个世界都起来造反了。百姓已经觉醒。感谢上苍,我做的一切没有白费!您仍然是君主。”
“是你透露给大家的。”他缓缓地说。这时他看到,尽管她的目光坚定不移,但是她的嘴唇在颤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是我透露的。我了解这一命令。我听说要调黑人来伦敦保卫您并镇压百姓,实际上是要把您扣起来。我制止了这一行动。我跑到百姓中去,告诉了他们。您现在仍然是君主。”
格雷厄姆扫了一眼照相机的黑色透镜和机械录音机硕大的听音装置,然后又将目光转到她的脸上。“我仍然是君主。”他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脑海中闪现出庞大的机群突飞猛进的情景。
“这一切都是你干的?你——奥斯特罗格的外甥女。”
“为了您,”她大声说道,“为了您!全世界的百姓都在翘首期待着您,您的王权不应被篡夺。”
格雷厄姆站在那里,注视着她,一语不发。在她面前,他的全部疑虑顿时释然。他记起了原先想要说的话。他重新面对照相机,这时,四周的灯光立刻变得明亮起来。他又一次转过身子朝着她。
“你救了我,”他说,“你挽救了王权。这场斗争正在展开。上天为证,不管今晚会发生什么,但绝不会是耻辱。”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对那些看不见的、用古怪的黑眼睛凝视他的人群发表演说。起先,他说得很慢。“新时代的男女百姓们,”他说,“你们已经奋起为全人类而战斗,但是胜利之路并不平坦。”
他停下来,在脑海中搜寻贴切的词句。在她回来前,他心中曾有过的理想化思绪,已显得不合时宜。“今晚仅仅是开始,”他大声说道,“这场即将来临的战斗、今晚我们将遭遇的这场恶战,仅仅只是开始。你们必须战斗,也许必须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息。尽管我可能会失败,尽管我可能会被彻底推翻,但不要为我悲伤。”
他发现头脑中的东西太朦胧,无法用言语表达。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含糊其词地做了一些劝诫式的说教,接下来蓦然思如泉涌,口若悬河。他侃侃而谈的主要是一个已经消亡的时代所特有的那种陈腐的博爱精神,但是他声音中蕴含的那种坚定信念却赋予它生命律动的节奏。他向新时代的百姓、向他身旁的这个女子,阐释了昔日广为崇尚的博爱精神。“我从遥远的过去来到你们身边,我所信赖的那个时代尘封在我的记忆中。我的时代是一个充满幻想的时代,是人类历史的摇篮时代,也是充满高尚希望的时代,我们在全世界敲响了奴隶制的丧钟、播撒博爱的种子,让所有人都能分享追求美好生活的渴望和期盼。战争会终止,所有人,包括男人和女人,都能够在自由和祥和中过着高尚而体面的生活,那就是我们在已经逝去的那个时代怀有的希望。那些希望今日何在?经过二百年的变迁,人类生活得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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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伯纳
威尔斯的作品以其想象力将我深深吸引,我带着极浓的兴致关注着他的作品,向他那天才的想象力致以崇高的敬意。
——儒勒·凡尔纳
一个作家,尤其是一个通俗文学作家的作品,能产生多大的影响还是一个问题,但我至少可以肯定,在1900年至1920年之间,任何作家用英语出版的书,都不能可能像威尔斯那样对年轻人产生那么大的影响。
——乔治·奥威尔
没有人能像威尔斯一样有这般技巧,能用如此严肃的笔触来解释不可能的事情,并让读者乐此不疲。
——艾萨克·阿西莫夫
威尔斯的重要地位主要来自思想与想象力的解放者这一身份。他能构思出可能出现的社会情景,无论这些情景是否吸引人,它们在某种程度上都鼓励了年轻人去设想种种可能性,而如果没有威尔斯的想象,年轻人是不会想到那些可能性的。
——伯特兰·罗素
与凡尔纳相比,威尔斯对世界科幻文学的发展有着深远的影响,他对外星人和时间旅行等的描写、对生物科学的描写等,都为以后的科幻小说提供了最初的范式。
——刘慈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