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那个,好看吗?"奥利弗说。
"什么?"艾瑞卡说。他们站在她母亲恶心的、踩起来咯吱咯吱的前院里;这里要是有什么东西称得上好看,那就出了奇了。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她母亲的枫香树,阳光下,每片叶子上都有闪着光的小雨珠,微微颤动。
"看看那闪光啊。像小钻石一样!"奥利弗说。
"你还真是诗意啊。"艾瑞卡说。肯定是因为他们昨晚做爱了,那还是这周第一次。
她将目光挪回她母亲的东西上。太阳一出来,一切看起来比下雨那天来的时候更压抑了。她踢了一个没打开的纸箱子,上面印着亚马逊的标签,箱子已经被淋湿,软了,箱顶上聚积的一摊脏水落在了她的脚上。一片叶子沾在她的鞋上,她是想把它踢掉。
"你在干吗,亲爱的?跳排舞吗?"
艾瑞卡的母亲出现在前院里,头上戴着一条红白波点的围巾,穿着蓝色牛仔连体裤,像个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家庭主妇,准备好开始春季大扫除。她把大拇指分别插进她那(看起来像是崭新的)连体裤口袋里,把一只脚钩在另一只脚后面,然后又踢到一边,哼着什么弦乐调子。
"你跳得不错呢,西尔维娅。"奥利弗说。
"谢谢。"西尔维娅说。"我有张排舞DVD呢,不知在哪儿,得找找--你要是想借的话。"
"我肯定你很容易就能找到它。"艾瑞卡说。
西尔维娅微微耸肩,样子挺好看。"没问题。"她环顾前院,叹了口气,"我的老天。乱七八糟。那场雨太大了,对吧?我们这任务重得很呢。"
今天的假装主题是,西尔维娅的前院这么糟糕,是因为雨。
"好吧,不只是我们啊。"西尔维娅大胆地挑起下巴,"全州的人今天都要出点力,打扫。"
"妈妈。"艾瑞卡说,"那些人是房子被水淹了。你这儿可不是被雨淹了。是被垃圾淹了。"
"我今天早晨看电视来着,"西尔维娅假装没听到,接着说,"太励志了!邻居们互相帮助。我都感动得流泪了。"
"哦,上帝啊。"艾瑞卡说。
奥利弗一只手搭在艾瑞卡肩上。"我们不能改变事实......"他低声说。
他在给她重复静心祈祷词。奥利弗去酗酒者家庭匿名互助会,专为酗酒者家属办的。艾瑞卡可不想学什么静心。
"那是什么,奥利弗?"西尔维娅说,"对了,你那可爱的父母怎么样啊?他们被雨影响到了吗?"她聪明得很,这女人。"我有段日子没见他们了。我们得聚一聚,喝两杯啊。"
"妈妈。"艾瑞卡说。
"确实应该。"奥利弗说,"不过,您很清楚,我父母可能喝的是十杯,二十杯。"
"啊,他们可好玩了。"西尔维娅欢喜地说。
"是啊。"奥利弗说,"他们确实好玩。哦,看看,我们的大垃圾箱来了。"
"太好了。我能做些什么?"卡车开进车道,缓缓放下巨大的车斗时,西尔维娅说。
"别碍我们的事。"艾瑞卡说。
"好啊,不过也许你需要我确认,免得你们不小心把重要的东西扔了。"西尔维娅说,"你知道我前几天找到什么了吗,在一盒子旧纸里面?一张超搞笑的小照片,你、我,还有克莱曼婷!"
"这不大可能。"艾瑞卡说。
"什么叫不大可能?你等着看吧!我保证你会笑的。想象一下,我们要是把这么珍贵的回忆给扔掉了!你和克莱曼婷大概是十二岁吧,我记得。克莱曼婷看起来好小,好漂亮呢。她前几天看起来很累,说实话,她年龄大了就不好看了。你应该看看,奥利弗。看看你将来的女儿可能长什么样!"
奥利弗拉下了脸。"现在不可能了。"
"什么?她放你们鸽子吗?你们都救了她孩子的命啊!"
"是我们决定终止的。"艾瑞卡说,"不是她。是我们。我们改主意了。"
"哦。"西尔维娅说,"可是为什么啊?真是糟糕的消息。我伤心死了!"
艾瑞卡惊奇地看着她母亲轻易假装忘记了她周四晚上说的所有话,又把自己扮成了受害者。"你们害得我满怀希望!我还以为我要当外婆了。我看着帕姆家那两个漂亮的小女孩,心想自己也有个外孙该多好啊。我都想着我要教她针线活了,就像我外婆教我。"
"教她针线活?!"艾瑞卡咆哮道,"你都没教过我针线活!"
"可能是你从来没要求过。"西尔维娅说。
"我这辈子都没见你拿过一次针线。"
"我去给司机付垃圾箱的钱吧。"奥利弗说。
"我去里面,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张搞笑的小照片。"西尔维娅迅速说,生怕有人要她付钱。
艾瑞卡借着这个机会,戴上了塑胶手套,蹲下捡起一个坏掉的衣篓,里面装着乱七八糟的垃圾:一个没头的娃娃,一条湿乎乎的沙滩毛巾,一个披萨盒子。她把它拿到大垃圾箱旁边,狠劲扔了进去,像扔手榴弹似的。它砰地一声砸在金属上。扔东西能给她带来一种狂野的恐惧感,仿佛在冲进战场,吼着口号。"天啊,你们这可有的忙了。"来送垃圾箱的人把奥利弗递来的黄票子叠起来,塞进了后口袋里。他双臂交叠在瘦弱的胸前,仔细看着前院,表情是完完全全的恶心。?
"想来搭把手吗?"奥利弗说。
"哈哈!不了,这个得你们自己来了,伙计。你们来总比我来强嘛!"他还是站在那儿,摇着头,好像是来监工的似的。"好吧,那你就赶紧走人吧。"艾瑞卡不耐烦地说,她转身捡起一棵老圣诞树的时候听到奥利弗在强忍着笑。居然还一棵圣诞树。她小时候可不记得有过过圣诞节,可这棵圣诞树就在这儿,又老又旧,挂着一根惨兮兮的塑料金条。司机发动卡车,在轰隆声中离去,艾瑞卡把圣诞树扔进了大垃圾箱里,奥利弗一手捡起一个坏掉的落地扇,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垃圾袋。
她母亲从前门出来,得意洋洋地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一张小照片举起来。她能找到什么东西,还真是奇迹。
"看看这张照片!"她对艾瑞卡说,"我保证你看了会笑的。"
"我保证不会。"艾瑞卡酸溜溜地说。
她母亲往前一靠,从艾瑞卡身上取下一段小小的塑料金条。"你肯定会的。快看。"
艾瑞卡接过照片。她大笑了起来。她母亲跳着舞转圈圈,兴奋地搂住自己。"我告诉你了,告诉你了!"那是一张不大清晰的黑白照片,照片上她、她母亲,还有克莱曼婷坐在过山车上。那是那种自动定时,拍乘客反应的照相机拍的,设定在过山车最吓人的时刻。
她们三人都张圆了嘴,这一刻被永远定格在尖叫中。艾瑞卡向前靠着,双手紧紧抓着安全杆,仿佛在推着它,快点向前走,即使她还仰着头。克莱曼婷紧闭双眼,马尾辫与她的头垂直,像教皇的帽子。
西尔维娅大睁着眼睛,双手举在空中,像个喝醉的女孩在跳舞。那种恐惧的、搞笑的欢乐。这就是这张照片里的内容。无所谓它是否准确,你都不能看了它还不笑。她和克莱曼婷都穿着校服。
"看嘛!你不高兴我留下了它吗?"西尔维娅说,"给克莱曼婷看看。看她还记不记得那一天!我得承认,我记不起具体的那一天了,但是你能看到我们有多开心!别假装你的童年多惨,你童年可美好了!老坐过山车来着,不是吗?我的天啊,我太爱过山车了。你也爱。"
她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奥利弗,你拿的是什么?让我看看!"奥利弗双手抱着一个快散架的纸箱,匆忙跑到大垃圾箱旁边,西尔维娅则跟在他身后,边跑边喊:"奥利弗!噢,奥利弗!"
这就是西尔维娅的生活:奇怪、荒诞、令人气愤,有时候,偶尔,很美好。那天她们本该去上学的。那是十一月底,空气中满是夏意。那是艾瑞卡的十二岁生日--不,是艾瑞卡十二岁生日后一周;她真正过生日那天,她母亲忘记了,西尔维娅记不住日期,但是这一次,她决定以有创意的疯狂举动来弥补。她到了学校,把两个女孩都接出来,去月亮公园,而且都没有克莱曼婷父母的准许,他们也毫不知情;如今可绝不会发生这种事,艾瑞卡当时一直替学校担心。可能出现的法律后果太吓人了。
克莱曼婷不许上过山车,因为她母亲害怕过山车。因为她看到一个故事,乡村嘉年华上,一个露天飞车出了事故,死了八个人,从此深受影响,可当年克莱曼婷和艾瑞卡都还没出生。"他们就不保养那些机器。"帕姆总说,"它们就是死亡陷阱。它们就是定时炸弹。"
但是艾瑞卡和西尔维娅都喜欢过山车,越吓人越好。不需要做决定,不需要控制,不需要讨论:只有空气冲进你的肺叶,还有你刺耳的尖叫声,最终被风所劫持。那是她们之间为数不多的,奇怪的小共同点:喜欢玩吓人的过山车。不过她们也不是经常一起去。艾瑞卡只记得几回这样的情况,这就是其中之一。
艾瑞卡知道克莱曼婷也很爱那一天。她那天的心情是高兴得极度兴奋。那天,艾瑞卡没有对她们的友谊抱有怀疑。那天,她的母亲是她的母亲,她的朋友是她的朋友。
她把照片塞回牛仔裤后口袋里,看着西尔维娅使劲往大垃圾箱里探身子,去拯救什么东西,差点掉进去。她站直之后,调整了头上裹的印花围巾,面对着奥利弗,双手叉腰。
"奥利弗!那台电扇没毛病!"她喊道,"拜托你帮我把那个取回来!"
"无能为力,西尔维娅。"奥利弗说。
艾瑞卡扭头藏起自己的微笑。她仔细看着阳光洒在被雨滴点缀的树上。确实很好看。像棵圣诞树。
她仰起头,享受落在脸上的阳光,看到街对面住的女士,那个喜欢耶稣的,她绝对不爱西尔维娅。她站在自家楼上的窗前,一只手搭在窗玻璃上,仿佛在擦玻璃。那位女士在直勾勾地看着艾瑞卡。
就这样,突然间发生了:艾瑞卡记起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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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上引人入胜……莫利亚提是一个巧妙的故事讲述者,她创造了可信的,可描述的人物。精心设计的戏剧结构让读者无法自拔,且提醒他们,世界上一半人的生活都是相似的,并没有传奇的存在,而你该如何处理这平凡又平淡的生活里的'危机'呢?"
--《华盛顿邮报》
"《因为是你》将会被广泛阅读并能让人共鸣。它拥有莫利亚提擅长描写的那些特质:令人忧心的友谊、秘密的背信弃义、(看似)挣不脱的婚姻……"
--《纽约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