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语爱好者
“保罗先生!224号房......她把东西全砸了!”保洁员维吉妮跑下楼,找到正在办公室的经理向他汇报。早上,经理一来到办公室就关上门,打开了电视机。这天,一号频道正在转播戈尔巴乔夫的美国之行。电视里正在直播苏联解体,这是现在的头号大事。
“全砸了,在哪儿?”他嘟哝着。
“在她的房间里,天哪!她把所有东西都弄得乱七八糟的,床,沙发,桌子,所有一切。”
“放回去就是了。”
“不,您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她个子虽不大,力气却大得吓人。她把床单撕成了条,还把大理石桌板给砸了。整个房间里连一块完整的镜子都没有。这简直是场大屠杀。”
“她就一个人吗?”
“有位大使馆的女士和她在一起。可她没有一丁点儿冷静下来的迹象。”
大使馆!苏联大使馆。保罗先生抬起头来。这是目前政治事件的后果之一:苏联游客得到大使馆的允许,突然造访此地。
她一边砸东西,一边不停地说话。可没有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大使馆的人没有给您翻译吗?”
“她?她能吐出三个法语单词就不错了。德语是她懂的唯一一门外语。”
“德语?”保罗重复着这个词,直起身子来。维吉妮应允着,强忍住不笑。她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一听到“德语”,保罗先生的兴趣就上来了。他起身扯了扯背心,关上了电视机。好戏即将登场。
“我去看看,”他说道。
因为工作原因,保罗先生必须用到各种外语。而在他会的所有外语中,德语是他的最爱。他的母亲是阿尔萨斯人,从小就教他学习德语。
保罗先生与保洁员一同进了电梯,他的脸色凝重而专注,就像拳击手正在赶赴拳击场。五楼还没到,他们就听到了吼叫声。保罗先生忽然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砸东西也就算了,但在四星级标准的酒店里,这等吵闹却是让人无法忍受的:这四星来之不易,酒店地处黄金地段,距香榭丽舍大街仅两步之遥,住客都是高端客户。
走廊里有两扇门打开着,几个被吵醒的住客穿着睡衣,正在抗议闹声吵得让他们不得不下床。保罗先生殷勤却含糊不清地向他们解释原因。他走到224号房门前敲了敲门。一个金发女人立刻过来为他开了门。她的妆容将苏联那无从模仿的低下品味表现得淋漓尽致,盘起的发髻来自六十年代的《每日法国》时尚版。她的表情蛮横无理,又惊慌失措,同样的表情常常出现在国家代表团随行的政治领导人脸上。她让经理进了门,狭小的门口挂着棕色绒布,作为门厅。地板踩上去嘎吱作响:威尼斯镜子已成了碎片。一阵阵呜咽声从通往卧室的槅门后传来。
“我,法国,我时间不长,”外交官含混不清地说着,“以前维也纳。奥地利。您懂德语吗?”
“当然了,夫人,”保罗先生用流畅的德语答道,“您说吧。这里发生了什么?这是谁,这番吵闹又是为了什么?”
“谢谢,谢谢,”她握着经理的手,兴奋地说道。
她粗胖的手指上带着廉价戒指,指甲油零零星星地剥落了。保罗先生赶紧抽回了手。
“是这样的,经理。这位是吉尔吉斯斯坦政要的女儿。您知道吉尔吉斯斯坦在哪里,对吧?中亚,靠近喜马拉雅山。”
俄罗斯女人发“h”音用足了力气,模仿着高峰上的刺骨寒风而不自知。
“或者说在苏联南部。蒙古人住在那里。”她简单做了个在眼睛上拉出蒙古褶的动作,但考虑到好不容易化好的妆,还是忍住了。
“冬天太......太太太冷了,但国家很富有:羊群,矿产,小麦......”
她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探过头来低声说:
“这位女士的父亲是吉尔吉斯共产党秘书长。大户人家。部落首长。您明白吧?”
“那她在这里干什么?”
“梦想!”俄罗斯女人大声喊道,语气忽然变得夸张起来,“是梦想,经理!一直以来,女士都梦想着来法国。”
紧接着,她的声音又变得低沉起来:
“今天之前,不可能。她被看得死死的。您明白吗?”
克格勃特工谨小慎微,比起逐渐占领前苏联的自由之风,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不敢说得太多。
“在政治透明的新政之下,女士向她的父亲请示,由她的父亲再请示上级。”
她凑近保罗先生呼了口气,口中有一股薄荷味:
“戈尔巴乔夫本人。”
“我明白,”经理边说边挪开身子,“但这没法解释她为什么把所有东西都砸了。”
话音刚落,房门猛地打开了。女人一言不发地盯着不速之客,让人感到悚然。她的装束和表情让人觉得她刚从飓风中死里逃生。她看上去三十来岁,不过具体年龄很难确定。她的脸型大而平,面色苍白,就像愤怒的观众把最肮脏的材料都扔在了这块幕布上。唇膏碎了,睫毛膏化了,再加上抓痕,活像一场滑稽戏。她的脸上流露出深深的悲伤,但让保罗先生更头疼的,是房间里被毁的情形。不过,女人没有给他时间去仔细查看房间状况。她走到保罗先生面前,用沾血的手指对着他的黄色领带,按下一个大大的指印。保罗先生本想往后退,却被年轻女人蛮横又响亮的声音钉在了原地。
女人和保罗先生说了很长一通。可她的长篇大论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经理懂得多国语言,甚至对俄语都非常熟悉,但他辨认不出任何一个词根词尾,甚至是从东方语言中流传过来的表示灾祸的法语单词,比如灾难、梦魇......尽管如此,这个可怜的女人说起话来却不乏表现力。她的声音时而悦耳,时而夸张,仿佛开始描述起羊群遍野的大草原来。最后,她轻轻嘀咕了一声,几乎有些温柔了。保罗先生被这哀婉的咒语触动了,他眨了眨眼,抬起头来,开始露出了微笑。女人也冲他笑了笑,在这寻常不过的一声笑声中,紧张的气氛得到了缓解。经理很高兴,他一到这里就解决了问题,这让他自豪不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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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世界报》
情节跌宕,结局每次都出人意料。一部精雕细琢的佳作。
——法国《新观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