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十岁的加布里耶和家人住在布隆迪一个舒适的移民街区。他的爸爸是法国人,妈妈是卢旺达人,还有妹妹安娜。加布里耶和他的小伙伴们一起度过了大部分时光,愉快地四处游荡。然而,平静的日常生活随着这个非洲的“小小国”被卷入历史的漩涡而支离破碎。加布里耶忧虑地看着他的父母分居,内战一触即发,然后是卢旺达的种族大屠杀。暴力一波又一波地袭来,占领并渗透街区,驱逐一切……
“我写这部小说是为了重现一个被遗忘的世界,讲述我们愉快的时光,像大家闺秀一样谨慎的时光:街上柠檬草的香气、晚上沿着九重葛花丛的散步、下午在破洞的蚊帐里的午觉、无关紧要的闲谈、在啤酒馆里的小坐、暴雨天出现的白蚁……我写这部小说是为了向世界呼喊我们存在过,过着简单的生活,有自己的规矩和烦恼,我们只想留住自己的幸福,却流散到世界各地,变成一群流亡者、难民、移民、迁移者。”
加埃尔·法伊在这部小说中以不多见的浪漫色彩,写出了一个被历史裹挟的孩子的痛苦和疑问,这使他更快地成长起来。小说取材于作者的亲身经历,内涵十分丰富,交织着阴暗和光明、痛苦和幽默,刻画了努力在悲剧中存活下来的人物。
这趟归程,一直纠缠着我。我没有一天不想起那个国度。转瞬即逝的声音、弥漫的气味、下午的阳光、一个动作,偶尔一种静谧的氛围,都足以唤醒我的童年记忆。阿娜不断告诫我:“你回去的话,除了幽灵和成片的废墟,什么也找不到。”她永远不想再听我提起那个“该死的国家”。我听她的。我相信她。她思考问题总是比我更深刻。于是我把这个念头从脑海里赶走。我下定决心再也不会回去了。我的生活是在这里。在法国。
我再也没有在任何地方居住过。所谓居住,意思是在身体上与一个地方的地貌融为一体,意味着与那里的山脉起伏融为一体。可在这里,这一点根本无从谈起。在这里,我只是个过客。我在这里栖身。我在这里逗留。我在这里擅自占据空着的房子。我的城邦是实用的宿舍。我的公寓散发着未干的涂料和崭新的漆布的味道。我的邻居们是地道的陌生人,我们在楼梯间彬彬有礼地彼此避让。
我在大巴黎地区生活、工作。圣康坦-昂伊夫林。在巴黎地区快速铁路网的C线上。一个全新的城市,就像一种没有过去的生活。就像大家说的那样,我花了好多年才融入这里。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一处公寓、一点儿消遣活动、几段友好的关系。
我喜欢在互联网上结识朋友。一个夜晚或是持续几周的那种关系。和我约会的姑娘各色各样,一个比一个漂亮。我如痴如醉地听她们谈起自己,闻她们头发上的香味,然后忘我地投入由她们的手臂、大腿还有身体织成的温柔乡。她们当中谁也不忘向我提出同一个烦人的问题,而且还总是在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提出来。“你是从哪个国家来的呢?”这个问题太平庸了,但它又完全符合社交的规范。要想发展一段关系,这大概是必经的阶段。若是我想否认自己的家族谱系,我那焦糖般的肤色便迫使我给出更有说服力的证据。“我是个人。”我的回答让她们不快。然而,我的本意并不是想激怒她们,甚至不是想故意显得博学或是有深度。在长到和三个芒果一样高的时候,我就已下定决心,未来绝不会给自己限定任何做人的条条框框。
约会继续。我的应对策略很有效。她们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她们喜欢我听她们说。我听得入神。我听得沉醉。烈酒把我吞没,让我抛下自己的真诚。我变成一个可怕的猎手。我让她们开怀大笑。我引诱她们。为了找乐子,我会绕回那个有关血统的问题。我主动向她们揭开身世的秘密,就像在玩猫抓老鼠的游戏。我以厚颜无耻的冷酷语调告诉她们,成堆的尸体把它们的分量压在我的身世上。她们不接话了。她们只想聊些轻飘飘的话题。她们用小鹿似的眼睛望着我。而我渴望她们的身体。有时,她们会把自己给我。她们是把我当成一个怪人了。我只能在短时间内取悦她们。
这趟归程,一直纠缠着我,我把它无限期地推迟,总是把它推得更远。因为我害怕揭开被掩埋的真相,害怕滞留在祖国边境上的噩梦再次降临。二十年来,我时时刻刻都想着回去;黑夜白天,日思夜想;我梦想回到曾经住过的街区,回到我和家人朋友们幸福生活过的那条死胡同。童年经历在我身上留下的烙印,让我不知所措。顺利的时候,我觉得那正是我力量和感性的源泉。但生活一旦触礁,我又从那里看到自己无法适应世界的原因。
我的生活好像一次远途的流浪。一切事物都能让我产生兴趣,但却没有什么能点燃我的激情。我找不到让自己欲罢不能的刺激。我是在泥潭里打滚的那种人,萎靡得平庸。有时,我也会掐自己一把。我在社会上察言观色,在工作时谨言慎行,小心翼翼地和办公室的同事们打交道。电梯镜子里的这个家伙,是我吗?站在咖啡机旁努力挤出笑容的这个大男孩,是我吗?我认不出自己了。我来自如此遥远的国度,远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我的同事们谈起天气预报和电视节目。他们的谈话我不想再听。我感到呼吸困难。我解开衬衫的领口。我的身体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我打量着自己打了蜡的皮鞋,它们正闪闪发亮,映着我那令人失望的模样。我的双脚怎么了?藏起来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它们光着走路。我靠近窗口。天色低沉。天上下着灰色的、黏糊糊的蒙蒙细雨,被困在商业中心和铁道线之间的小公园,里面一棵芒果树也没有。
加埃尔·法伊的语言如此准确、温柔而庄重,描绘出在那个千疮百孔的国家度过的童年。我们走出他的第一部小说,就像离开一个震撼人心的拥抱。
——《观点》(Le Point)
加比不是一个非洲孩子,而是一个被疯狂的命运所裹挟的世界儿童。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忧虑。
——《解放报》(Libération)
加埃尔·法伊令人瞩目地登上文学舞台……读者们惊呆了。使一本书成为优秀作品的力量全部汇聚在这里。
——《快报》(L’Expr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