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驶过的是贫瘠的土地。阳光明媚。一整天,窗外闪过小溪旁的小树林，草地上的白鹅群，静静的河湾，还留着最后一些歪斜的白桦树的采伐地。在那块平原上又行了一整天。厚实的黑油油的庄稼地绵亘延伸。在辽阔的伏尔加流域和著名的阿克萨科夫笔下的乌法地区又驶了一天。这里已经出现乌拉尔最初的一些山岗，最后就是乌拉尔，整个乌拉尔，它犹如老人的白眉毛横卧在那里。
贫土上长的是瘦草，富土上长的是肥草，堆起来的草垛有十三个小草垛大。可以随意地想象：在广阔的天地有自己的诗意。想到了叶尔马克·季莫费耶维奇。
前面还要行驶许多这样的日子，始终是那个地域，我到不了它的尽头。
乌拉尔地区庄稼快要割完了。前面一把大镰刀勇往直前，自由自在地闪动着，后面一个温顺的妇女俯向割下的庄稼。他在割，她在捆，这是永恒的一对，顺从地履行着上帝的训诫：靠自己的汗水来得到面包。
他们很美，这是人间的一对，在这块田野上，四周是阴森单调，却富有活力的古老的乌拉尔山岗。
突然，圣经的画面结束。电影胶片到头了。
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块红色幕布，上面写着：人的暖棚车。高高的小窗户里探出一个满脸胡须，头发蓬乱的脑袋和另一个扎着印花布头巾的脑袋。他们像马匹似的从阴暗的棚车向明亮的外面望着。电影胶片放完了。落幕了。而朝难看的洞眼张望的就是那永恒的一对：亚当和夏娃。
有人问：
“回头去吗？”
“不，去那里。秋天前全都去那里。从秋天到谢肉节是朝后走，从谢肉节起又朝前走。朝后走，抖抖破衣烂衫，打打虱子，朝前走……”
我朝开了一点门的暖棚车里望去，看见夏娃在俯向她膝盖的亚当头上找什么……
幕布又揭开了：亚当与夏娃，漂亮的一对，割着庄稼。幕布落下了：铁轨旁躺着带了许多肮脏袋子的人体在等待“暖棚车”，乘车过路的旅客厌恶地望着他们，一个西伯利亚人不友好地谈论他们，而乘务员则一边咒骂着，一边用新靴子去践踏他们的破衣烂衫。
幕布一会儿揭开，一会儿落下，在幕布将要落下的时候，我想：“为什么这些人在割庄稼的时候那么美，为什么在这里，暖棚车里，在这似乎是美好的向新地方、向神赐的地方行进的环境中，又是那么令人厌恶？”
我给自己的解释是：那一对亚当和夏娃生活在和谐的大自然中，他们不是从自己开始生活，他们重复着大自然的永恒的循环，由于永恒的重复，永恒地想到自己的使命而变得美好。而这个暖棚车里，是最最赤裸的人的日常生活的打算。这些亚当和夏娃，上帝刚刚把他们赶出天堂。
……
谁要是来到西伯利亚还带着通常的空间概念和习惯的衡量时空的尺度，那就很糟糕。这里的比例大概是这样的：“我们这里是十，那里就是一百，我们是二十，那里就是二百”，等等。
我在荒凉的草原上每天走上六十俄里的路。就这样走过了一天又一天……
一望无际的天空和无比辽阔的干土，犹如一片黄色的汪洋大海。如果驶近一点，那么还可以看到群山，蓝色的帐篷或是黑黢黢的波状起伏的石头。土块是盐碱土。植物有低矮的苦艾、基佩茨草，或者是几俄寸高的“刷子草”，它很像药房用的澡擦。
土地被盐所侵蚀。白白的盐斑就像是蒙上了一层雪花。砾石到处都覆盖了土地。
……
四个月没有下一滴雨！换了在我们种庄稼的地方就会有可怕的饥荒，可是在这里人们并没有太多的抱怨。马喂得饱饱的，羊养得肥肥的，肥羊尾晃来晃去，犹如橡皮垫一样。它们吃的是这种又矮又干但很能吃饱的基佩茨草，在这里草原上，这种草所具有的意义就像苔原地长的地衣一样。
但是还不仅仅是牲口能吃饱。这个无水无林的盐土地方，照吉尔吉斯的叫法是“阿尔卡”，意思是“峰巅”，“圣地”，世界上最好的地方，现实的阿卡迪亚。
草原上只有光秃的黄色山丘令人焦虑，但是有时草原上又有风化得很厉害的花岗岩构成的相当高的山峦。在高原山谷有些牲口过冬的好地方（克塔乌）。风把雪从山地上刮走，牲畜在冬季就不必费大力气弄到食物，也就不会变瘦。在这些克塔乌，草也长得非常好，土壤很肥沃，所有的过路人都感到奇怪并产生疑问：为什么吉尔吉斯人把这个荒漠称作阿尔卡？其谜底也就在这些地方，如果说冬天有这些栖息地—克塔乌，那么夏天时整个草原其他的地方都成了牧场，夏季高山牧场。只是有了这些克塔乌，这些星星点点的肥沃土地，这荒漠草原才可以利用。夏天牲畜在高山牧场放牧，在它们的冬季栖息地上新草就长出来了，保证了冬天牲口的给养。
现在就是从吉尔吉斯人那里夺走了这些克塔乌，让亚当和夏娃住到那里去。
他们在那里生活得好不好，这是另一个问题，但是吉尔吉斯人破产了。耕作应该不破坏草原。
杜马也好，政府也好，都意识到这一点，于是七月三日颁布命令，要保留吉尔吉斯人过冬的地方。
“那你们保留了吗？”我问当地的官员。
“如果保留，”他回答说，“那么让移民到哪儿去？当时就不需要往这个地区移民。我们也这么说了。他们听了，给了我们命令的条款。现在情况是这样：
命令：保留过冬地方。
条款：万不得已时不保留。
我们就不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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