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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维也纳买了一家书店,整个过程很简单,只是写了一封带报价的邮件,而且我们的账户上并没有这么一笔钱。几周后结果出来了:您已经购买了一家书店。这种事只有在eBay购物时才会发生在你身上,就像孩子买他心仪已久的《哈利·波特》乐高积木一样,一旦被吸引就会给出比实际期待价格更高的报价,而直到报价后才发现,该死的,根本没人会出更多。于是我们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中,出了一笔我们并没有的钱,买下了一家书店。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而我们现在必须面对这一切。
所谓的面对就意味着奥利弗必须辞掉他在德国一家大出版社待遇优厚的工作。我也放弃了成为文学评论家的想法,离开了广播电台和汉堡珊泽区清凉的办公室,房东只能寻找新的租客了。十六岁的儿子已经变成了典型的北德人,而且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段恋情,我们这时候却告诉他要搬到维也纳去了。
我们给一位刚刚继承了一笔遗产的朋友打电话,问他能不能借给我们一笔钱,他还没有答应,于是我们又给维也纳的朋友打电话,问能不能先借宿在他家里,他也没有回信。
本来在维也纳一切是那么的美好,汉堡多雨的夏天让人忧郁,所以我们跑到维也纳的朋友那里住了两周。那时候我们慵懒地躺在花园里,去夏夫山的游泳池游泳,在花园里聚餐,去酒吧喝酒,然后见见朋友,我们原来就是这么计划的。
可是我们跟出版社好友吃完一顿晚餐之后,一切都变了。在各种神侃和八卦之后,他感叹我们可惜不住在维也纳,因为他知道一家刚刚关门的小书店,地理位置优越,客户群体也很稳定。
几杯啤酒下肚之后事情渐渐明朗起来。一家传统书店前几天因为某种原因停业了,我们是不是可以接过来!至少理论上是这样。就是这样一家位于维也纳的小书店——一家我们昨天之前还没听说过的小书店——让我们确信,“这家小书店是我们的了”。夜色渐浓,这个想法看起来也似乎越来越合理。
第二天早上我们依然沉浸在昨夜的欣喜中,吃完早饭后没有去游泳,而是跑去看书店了,心想反正看看也不花钱。书店里面漆黑一片,我们没头没脑地往里张望,书店里摆放着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褐色展示架,脏兮兮的玻璃后面是空空如也的展柜,店门上贴着手写的字条。“书店八月一日起关门歇业,非常感谢读者多年来的厚爱。”
“这是一个疯狂的想法,但还是请你帮我问问书店怎么了,店主是谁?”我待在电话机旁,给所有没有休假的同行打了一遍电话。奥利弗永远都知道我在想什么。
这就是一家传统的书店,陈设是七八十年代的。最后管理书店的是店主的一个儿子,具体情况就不清楚了。当然最后我也联系上了店主,两天以后我们约好来书店随意看看。这是个疯狂的决定,不过看一看也无妨。我们面前是一间四十平方米的昏暗的房间,书架耸立着直到屋顶,塑料地面一片狼藉,旋转门柱上摆满了书籍,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四周闪烁着霓虹灯——我们觉得还不错。
尽管环境不怎么好,但确实感觉还不错。内室里有一段陡峭的铸铁螺旋楼梯通往二楼的公寓。说是公寓,其实有点夸张。
“房子必须整租”,店主说。
我说:“谢谢,我们不感兴趣。”奥利弗没有说什么,但两眼烁烁放光,大踏步地走到房间里面。
包装间里有私人储物柜和一张大桌子,还有纸箱、天平和电表,然后是一个大的办公室,里面有两张老旧的写字台,如果清洁修复一下称得上是“古董”。它们后面是一间复印室和暗室,后面还有几个小房间,里面从上到下堆满了书、纸盒和几十年来的装饰品。一棵陈旧的圣诞树从一大堆纸箱和旧书中伸展出来。“房子还不错”,我丈夫喃喃地说了一句。
我们开始看壁纸,上面勉强还能认出我们小时候常见的花纹。一看就知道是巴斯特勒的产品,我没有吱声。
店前街道上明媚的阳光里我们像做了一个荒谬的梦,我们沉默了。
“怎么样?”我丈夫问。
“什么怎么样?”我问他。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太糟糕了,你觉得呢?”
“我觉得也是。”
“好吧。”
……
“但是我们可以做点什么。”
“这倒是,但是公寓太差了。”
“不是吧,我觉得这间大公寓很酷!看,包装间可以改成厨房,带写字台的大办公室可以做餐厅,放复印机的地方可以做成一间小电视房。暗室可以改成浴室,剩下的房子可以当卧室和儿童房。”
“别胡说了。”
“就是这样。”
躺在太阳椅上的轻松假期结束了。
我们能不能……我们是不是该……如果我们……我们维也纳的朋友热情邀请我们跟他们同住,直到我们找到自己的房子,但这样也并不让人感到轻松。就是这样。
我还有个老朋友,是我的前男友,他靠遗产度日,我们拜访他的时候他答应给我们无息贷款。也就是这样。
这一切对我来说就像埃舍尔著名的“不可能的人物”一样:你看着,你确定你知道这是哪幅画,片刻之后你再看,却正好相反。为什么会有变化呢?
我很幸运遇上了世界上最好的人。我们住在汉堡大学区的一栋老房子里,邻居们都很和善。小儿子在一家很抢手的日托幼儿园,大儿子的学校也不错,一切都很和谐。我有一份很有意思的工作——兼职,有很多时间跟孩子们在一起。尽管如此,我人生第一次感觉家里收支平衡。奥利弗呢?他从一个小的书商奋斗成为德国最重要的出版社之一的销售经理,他喜欢自己的工作,老板也支持鼓励他,我们应该很满意才对,我们确实也满意。
但是我们如果一起做点事会怎么样呢?一起开创事业,一起努力。尝试点新鲜东西?
我们经过核算、讨论和电话联系,每过一小时我们的想法都不一样。
好主意、一切都是胡扯、不可能实现……
我们的未来,我们会破产。
怎么能算出来要卖多少书才能养活一家四口人?
有人告诉我有人很久之前在书店里工作了几年。我打给他,他对当时工作的情形印象并不太深了。“君特,你们当时的销售情况怎么样?”
“天哪,这都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我不知道。”
“能不能再回想一下!这很重要!”
“好吧,我还能记得圣诞节的时候一天能卖十万先令,然后老板开了一瓶香槟来庆祝。”
这就能说明问题了。我们手头有了一个数字,二十五年前的日营业额,货币单位还不一样。
现在我们能估计一下年销售额。真是这样吗?是的,那当然。
2
你已经成年了,离开家独自生活了很多年,住在自己的公寓里,已经结婚,生了两个孩子。尽管如此,你的父母还是会对你的生活发表意见,好像你拿着糟糕的成绩单或者大胆的旅行计划站在他们面前。事实上一切都在意料中:他们很失望,并不理解你。
我的父亲原来是高管,非常善于经营和创新,他的手飞快地指向餐桌纸上的几个数字,坚决地摇着头说:“这不可能行得通!你们疯了,怎么能冒这么大的风险,你们得想想孩子们的未来。”
几年前他劝我们不要搬到汉堡去的时候态度也是这么坚决,现在他又劝我丈夫不能放弃相对稳定的工作,不能太过冒险。
我的心里隐隐地希望他能给我们预付一点遗产,但他可不这么想,而且我早就不跟他要钱了。
回到汉堡后一切都变得那么陌生。期间我们从几个维也纳的书店获知,他们也打算买下它,而且汉堡其实也算还可以。我们靠着充足的绿魁酒和圆面包又在雨季的汉萨城市勉强度过了几周。儿子享受着舒适的青春期,女儿的幼儿园也很酷,奥利弗每天西装革履地忙事业,我一篇篇地写文章,采访著名的作家,学习如何进行电台访谈。下午做儿童体操或者去珊泽区喝喝咖啡。北海和波罗的海也不远,总之,一切都不错。
维也纳来的一个朋友改变了一切。她在出版社工作,来汉堡见了几位记者,晚上跟我们一起吃饭。我们给她讲了我们的“旅行故事”,给她拿照片看,解释了几个概念。期间我们获知,书店正在破产保护中,所有的投标书必须交给所谓的委托人。
“你们投标了吗?”
“没有啊。”
“为什么不投呢?”
“不行,我们根本没有机会。”
“你们就跟闹脾气的小孩一样:玩得好好的,快结束了看到别人棋下得更好就把棋盘给掀了。胆小鬼!”
等她走了以后,我们的奥地利葡萄酒所剩无几了。“我们也投标吧”,我丈夫说,我打开了电脑。我们写了三句话,包括我们的报价,听起来也不完全是“乌托邦”。
“我们的投标对象是第45896号,包括一百八十米木架,一百二十延长米的书,一台收银机,各种商店用品,一辆1996年的雪铁龙C15货车。我们的报价有效期到九月三十日。”
之所以选择这个日期原因很简单:如果书店开业,必须在圣诞节之前,这样才能挣钱。我们虽然比较幼稚,但是不傻。
……
展开
——德国《明镜》周刊在线
这本精美的《我的奇妙书店》是对奇妙的图书和图书贸易世界所做的爱的诠释。
——德国《商报》
尽管我们可以从字里行间感觉到书商行业的独立性,但更重要的是这本书给我们带来了积极向上的力量。
——《出版社报》
这本书描述了作者成为书店老板的奇妙经历,同时也展示了对家人的爱:丈夫、女儿、儿子……没有他们一切都无从谈起。
——《维也纳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