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密斯·泰勒弗森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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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您尽管吃,别客气!哦,亲爱的,莫非这咖啡泡浓了?看来我得失陪一下,亲自去冲才好呢,可我又实在想留下来和您聊天,斯托雷克夫人。好不容易来一回客人,难得着呢。哎,那个赛丽安娜,您是知道的,这些山上长大的姑娘,拿她们真没办法,一件东西也学不会。您情况如何呢?兰迪·霍格斯特她来找您了吗?您觉得您以后会喜欢她吗?我猜她还是老样子,依旧惹人厌。”
牧师的妻子神情愉快,柔声说道:“还行,不一样了。史密斯小姐,你知道吗,她以后的品行不会那么不端正了,我真这么觉得。当然喽,和卡丽这样的人打过交道后,取悦我就不是那么费劲的事了。另外,她和孩子们相处得也不错,这一点对我们有孩子的人家来说有多重要,你是能想象得到的。况且我丈夫也非常喜欢她。你不是不知道,他们霍格斯特家族里的人,是多么的优秀,我先生对他们评价甚高。”
“是的,确实。有天晚上,我们去拉尔斯·霍格斯特家族参加祷告会,他们这个家族的人的谈吐是多么的优雅呀!后来我就同拜昂先生讲,我说,您应该去参加祷告会,可他对那些事情提不起兴趣,真是憾事!您也知道,他似乎对精神事物压根就没有追求。这不让人纳闷么?在这人烟稀少的地方,他生活当然不容易,不管天气怎样,他都要走好长一段路,到布洛山煤矿去,还得和那些难以对付、缠人又贪婪的煤矿工人打交道。除了您和牧师以外,他连一个斯文人也见不到呢。斯托雷克夫人,能见到您真好!只是牧师没时间进来坐一坐,真是遗憾呀!霍格斯特聚会之后,由于你们的到来,那个晚上我们过得非常愉快。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你们走了之后,我和拜昂先生那股兴奋劲还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哩。斯托雷克夫人,再来一块蛋糕吧。怕只怕我苏打放多了点,没有那么好吃了。不是我自夸,我觉得这种贝尔林克兰萨尔糕点还不至于太难吃,是不是呀?您真好!我想您肯定还不知道我在里面加了松花蛋吧。这些蛋腌得可好了,一直到六月我才腌制好一些。每逢礼拜日,拜昂先生必吃一个。其他时候他也经常吃呢,比如他从布洛山回来,不过这些蛋也确实好吃。可是您也清楚,蛋壳太容易碎了,而且放在热水里煮蛋又容易裂开。当然,煮蛋这事还得我来干。对待这类事又有啥法子呢?难道水冷那会就把蛋放进去吗?也是,我确实想过试一试那样的法子……”
“随便谁,但凡遇到拜昂先生这样的处境,都需要一些精神上的慰藉,您难道不这样觉得吗?在我看来,这样的人应该很容易信奉上帝,但拜昂先生却不是这样。他失去了妻子,非常难受。哎!自她过世两年来,我认为,他无一日不在思念她。我这样说可不是因为他提起过什么,而是我经常看到他凝视着她的照片。有时我们晚上一起坐在这儿,他就凝视着照片,我真是为他感到难过。不错,正如您所看到的那样,我在照片周围添了一些短桦树枝。我总想添点东西。去年冬天,我在照片上绕了几根云杉,可就是那样也未曾引起他的注意。”
“这也没什么,有些人就是奇怪些。史密斯小姐,你说的是,他们对精神上的东西似乎没有什么需求,这样说真是太对了。亲爱的,自我们上次来这以后,我丈夫就已经注意到这点了,你想必也猜到了。我们先前住在下面的舍勒菲尤尔,那里的人很热衷宗教活动。但是住在这上面的人,农民也好,旷工也好,在我看来,似乎都对宗教事务不甚关心,而且态度非常冷淡。他们除了忙衣食住行这些俗事以外,就没有其他的追求了,我还真是头一遭碰到这样的现象。对此,我那可怜的丈夫常常深感沮丧。这样的现象让人看了真觉得可惜。我知道他劝过拜昂先生好几次。”
“嗯。不过,拜昂先生他不是一个不信教的人,我觉得他信教,而且是骨子里很信的那种。不知怎地,他就是古怪得很,不爱说话,也从不和任何人聊他自己的事。有时,我也尽力让他聊聊他妻子什么的,可他就是不聊。我原以为这样他会好受些,因为我确信他无一日不在思念着他的亡妻。他有没有跟他的孩子聊起过她,我就不知道了。前几天我问莱拉:‘你爸爸和你聊起过你妈妈没有啊?’我问她了,可她不愿回答。莱拉也古怪着呢。”
“兴许像她爸吧?”
“我可拿不准,说不定更像她妈呢。当然,拜昂先生不爱说话,是挺怪的,但是莱拉嘛,就有点……拜昂先生真的是个性情中人,为人和善。您知道吗,我真心觉得他有颗很柔软的心。只要想想他和他妻子在一起时的光景就知道!比库恰好快要出生的时候,我到这来做事。他出生后,他妈就病得厉害,大部分时候都在卧床,也真可怜,因此不能期望她脾气能好到哪里去。我知道即便我尽我最大的努力,我也没法让她高兴,而且我认为她那会对他丈夫很凶。他真可怜啊,为了她,他觉得做什么都不够。我的天哪,那时她只要有一点不如意,他都会当作天大的事来办!可她呢,却把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我常常这样想,她真的让人匪夷所思,对拜昂先生,这个为她做了一切的男人,可以说近乎残忍。”
“她老家在北方吧,不是吗?”
“是的,老家在芬马克郡。她在克里斯丁亚娜的一个办事处工作过几年。这也是她不喜欢住到地势高的这里的原因。我想说的是,一个女人如果结婚了,那她就得嫁夫随夫,丈夫在哪工作,她就得心甘情愿地跟他住在哪。即便她觉得随行的孩子太多了,我也认为这不是使自己丈夫不愉快的理由。”
在她转过身往餐具柜拿瓶越桔酒和几个酒杯的空儿,她错过了斯托雷克夫人的微笑,那微笑里饱含着同情。每当老处女们就婚姻生活以及所有与此相关的话题发表言论时,已婚女士总是报以那种微笑。
“不,我就是不明白。我常常觉得这里太闷了!太枯燥乏味了!简直让人忍受不了!尤其像现在这样的天气——啊,只消听一听,你就会觉得房子都会被吹跑。可怜的拜昂先生还得在这样的鬼天气里外出呢!斯托雷克夫人,您和牧师先生能上这来,真是勇敢得很。我最近情绪一直挺低落的,见到您我好高兴。我得说我又想找人絮絮叨叨了。有时候我也禁不住想离开这儿,另外找户人家做事。但我认为我做不到,我已经习惯这个地方了,而且可怜的拜昂先生再找个人上这儿做事也不容易。你也无从知晓新找的那个人能不能和他以及孩子们相处得好,也不知晓这个人能不能把房子照看好。不,我没法让自己干这样的事情——走过去告知他我不干了。为什么呢?因为我觉得这样做不厚道。在这里我仿佛觉得有份职责等待我去履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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