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女巫的助理
赛琳的长篇大论讲到一半时,曼迪从船舱的座椅中挤了出去,朝着“星光梦想家”酒吧身后的一片空地走去。还没等她走到,赛琳喋喋不休的话语声便被邮轮主管的广播声给淹没了——新年的庆祝活动即将在“倒数2小时”后拉开帷幕。
“来自天堂的声音。”赛琳半开玩笑地嘲讽了一句,但曼迪并没有被她假装幽默的举动所迷惑。整整一天了,赛琳就像一只牙疼的罗威纳犬一样——后台技术人员将话筒发射器装到她的轮椅上时不小心刮到了她的裙子;聚光灯的位置打得不对,没有在她的头发上营造出完美的光晕——她简直是见谁咬谁。
“你们知道吗?”广播声消失后,赛琳开口讲道,“等你们全都精神饱满地带着黝黑的皮肤或是吃胖了的身体回到家中——”她等待着人群中稀稀拉拉的笑声逐渐平复,“——你们不会再感到孤单。朋友们,在我帮助人们召唤亲友亡灵的多年生涯中,我悟出了两个道理。首先:这个世界上本没有死亡;第二,那些离开了物质世界的灵魂其实从未离开过我们……”听到赛琳的演讲再一次回归正轨,曼迪这才放松了一些。她靠在一根柱子旁,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脖子,试图摆脱自从登船第一天起就阴魂不散的头痛。也许这只不过是晕船药片所带来的副作用,可周围浮华艳俗的环境对她来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这条邮轮的装饰设计师一定很迷恋拉斯维加斯的霓虹灯和裸体的男性天使。你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可能被点着氛围灯的棕榈树晃瞎或是被胖乎乎的小天使色眯眯地瞟上一眼。好在——还有一个晚上她就可以逃脱这座漂浮的地狱了。回家后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泡一个澡,把皮肤上残留的邮轮气味统统洗刷干净。然后她打算从枣树餐厅叫份外卖,放肆地点上一个螃蟹粉丝特色套餐,还要多加些蒜蓉。她不介意多摄入一点儿卡路里,毕竟在过去的这一周里她至少已经瘦了5磅了。
“嘿,宝贝。”她的耳边响起了一阵十分刻意的低语声。她转过头来,看到雷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胸脯。他换掉了常穿的“短裤加海军蓝T恤”装扮,套上了里维斯的牛仔裤和劣质的乳白色衬衫,看上去就像是个落魄的酒吧歌手。
“你不是应该在外面看门吗,雷?”今晚的活动仅对“赛琳的朋友们”开放——这些经过了精挑细选的客户每人都支付了一大笔钱,就为了和“美国顶尖灵媒”一起乘坐这条邮轮。雷和曼迪心里都清楚,若是现场出现了未付费的“闲杂人等”,赛琳一定会火冒三丈的。
他耸了耸肩膀。“嗯,嗯。听着——你知道我们明天会在科苏
梅尔岛[科苏梅尔岛:墨西哥东南沿海的一个岛屿。]停靠吧?”
“那又怎么样?”
“我找了一个服务员,让他偷偷给我弄一瓶上等的龙舌兰酒。要最好的。”
一位坐在听众群外围的“朋友”蜷缩在自己的椅子上,朝着他们嘘了一声。曼迪抱歉地朝她笑了笑,然后转过头来示意雷压低嗓门说话。
“管她呢。嘿——一会儿我准备在自己的客舱里开个派对。你来吗?”
更多的人朝着他们的方向转过头来。“说真的,雷,闭上你的——”
“考虑一下吧。”他得意地笑了笑,“我要趁老板还忙着的时候去找点乐子了。”曼迪看着他朝着吧台边晃去,似乎是想要骚扰一个正在忙碌着的女服务员。
混蛋。
随着赛琳今晚的演讲渐入高潮,会场内的气氛也愈发地紧张起来。只见她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用手抚着胸口问道:“我感应到……谁是卡洛琳?不,等等……是凯瑟琳?名字是……C或者K开头的。不对……绝对是凯瑟琳。也许是凯西。”
曼迪突然为此刻正在跺着脚的雅各布感到有些内疚。雅各布是一位追随她们多年的“老朋友”。她偏爱雅各布,也欣赏他的品位(他总是打扮得像是要去参加同性恋婚礼一样)。而且,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样爱出风头。自从上船以来,赛琳就一直佯装称病,很少在各种见面会和鸡尾酒会上露面,所以曼迪不得不替她出面应酬。虽然她的工作内容之一便是和赛琳的粉丝们搞好关系,但是在网络上与那些孤独而又绝望的人互传信息和面对面取悦他们之间还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倾听着这些“朋友们”期许赛琳能够为他们召唤自己的爱人、失踪亲友或是已逝宠物的灵魂的愿望,曼迪简直是心力交瘁。“凯西是我的妹妹!”雅各布喊了一句。
“我感应到了。”赛琳点了点头,“是的,她正在向我靠近。嘿……为什么我问到了火鸡的味道?”她咯咯地笑了起来。“还有红薯派,好闻的红薯派的香味。”
雅各布倒吸了一口冷气,双眼瞬间湿润了。“她是在70年代末的时候走失的,就在感恩节前后。她……她已经安息了吗?”
“是的。她已经离开了物质世界,走向了光明。她想要告诉你,每一次你想到她时,她的灵魂都会与你同在。”
雅各布想要等待更多的讯息,可赛琳却只是空洞地朝他笑了笑。于是他点了点头便坐下了。
赛琳再一次按住了自己的胸膛。“我感应到了……我有点儿呼吸困难了。有人……有人在不该离开的时候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是自杀。是的。”
蕾拉·尼尔森,一个有些轻微脱发的瘦削女人尖叫着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哦,我的上帝!他就是那么做的!在车库!坐在他的雪佛兰汽车里。”
“雪佛兰汽车。”赛琳停顿了一下,好留出时间让“朋友们”小声议论一番,“四月份对他来说有什么重要意义吗?”
“他的生日就是四月份的。”
“所以说四月份是他的生日月份。没错,这就是他告诉我的。他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对吗?”
蕾拉迟疑了一下。“约翰只有一米七六。”
“我亲爱的,这种个头在我看来已经很高了。”赛琳一脸振奋地回答,“我感觉……约翰在工作上不太顺心?我说的对不对?”
“是的!他失业了,从此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那鞋子是怎么回事?”
“哦,我的上帝,他对于自己的鞋子一直都很挑剔。从海军陆战队退役之后,他就老是不断地擦鞋。”
“我知道了。我感觉他的确是个十分挑剔而又严谨的人。知道吗,他想要告诉你,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以及他自杀的方式和你完全无关。他需要你继续过好自己的生活。”
“也就是说,他不会介意我再婚?”
见鬼。蕾拉在昨晚的“赛琳老友鸡尾酒会”上可没有提到过这一点。不过,赛琳并没有被她的问题所吓到。“你要知道,你现在过得很好,他为你感到骄傲。”
“不过他一直都是个嫉妒心很强的男人。我想要知道他——”
“我亲爱的,我不得不打断你了,因为阿尔奇要来了。”赛琳用一只手按住了自己的喉咙,“我能够感觉到他的重量。他来势汹汹。”她压抑着想要发抖的冲动。不管是真是假,阿尔奇是赛琳的重要灵魂向导——据说,这个老顽童19世纪末因为肺痨死于伦敦——说到他时赛琳总是紧张兮兮的。要知道,如今已经没有多少灵媒还会传达自己灵魂向导的声音了。曼迪暗自认为,赛琳“模仿”阿尔奇的时候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刚用烧碱漱过口的狄克·范·戴克[狄克·范·戴克:美国演艺界人士,曾担任过演员、制片、编剧和导演。]。
赛琳停顿了一下,语气一下子变得激昂起来。“这里有个家伙想要和吉妮说句话。”赛琳的嗓子里发出了阿尔奇的声音。
胡安妮塔——刚才那个朝着雷发出嘘声的“朋友”,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是我!吉妮是我的昵称!”
赛琳恢复了自己正常的嗓音:“吉妮,别为了胰岛素没有放进冰箱里的事情而感到内疚。他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曼迪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下子就立了起来。胡安妮塔昨晚可从没有提过任何与有关胰岛素的事情呀。赛琳的确很擅长算命,但这个细节也未免太细微了吧?她一般只会谈论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胡安妮塔的脸皱成了一团。“杰弗里?杰弗里,是你吗?”
这时,酒吧远处的一扇门开了一条缝。一道亮光随着一个男子的身影照进了昏暗的酒吧里。他看起来比赛琳的核心受众群要小上二十岁,腿上套着紧身的牛仔裤,脚蹬一双靴子,手臂上满是文身。雷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个入侵者;此时他正背冲着大门,歪七扭八地倚在一张吧台高脚椅上。
“赛琳·德尔·雷!”那个男子一边吼叫一边大步流星地朝着舞台走去,手里还对着赛琳的方向举着一台摄像手机,“赛琳·德尔·雷!”
该死。就在赛琳应允成为邮轮名人嘉宾的消息传出去一周之后,曼迪便从推特网上听闻一位博主也有可能会登船。看来他最终还是决定露脸了。
“你是谁?”赛琳眯着眼睛看着人群。
“对于莉莉安·斯莫打算起诉你的消息,你有何评论?”
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曼迪的面前障碍重重,根本就无法靠近那个男人,更无法指望服务员能够拦住他的脚步。所幸,雷及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他的方向跑了过去。
“你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对不对?”那个男人朝着屏气凝神的观众们吼叫了起来,“这个所谓的灵媒——野心勃勃的女人,用一大堆的消息炮轰了斯莫太太,说她的女儿和外孙生活在佛罗里达,可DNA证明……”他支吾了起来。“证明……”他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哦,见鬼。”他就这样一溜烟地从雷的身边飞快地跑了出去,只在身后留下了一扇吱呀作响的门。
雷瞟了瞟曼迪。她示意他追上去。
赛琳又一次咯咯地笑了起来,不过听上去有些勉强。“呃。我告诉你们,这简直是……稍等一下。”她从轮椅的口袋中拿出了一瓶依云牌的矿泉水,匆匆地咽了一口。整个房间都陷入了尴尬的寂静气氛之中。“你们知道的,凡事都会有人提出质疑。但我只会转述灵魂告诉我的事情。这样的情况……你们明白的……等一下……我又感应到了什么事情。有时候灵魂来得太过凶猛,我甚至能够感应到他们正在经历的事情和它们心中的感受。我感应到了……烟。我闻到了烟味……我还听到了……有人在火灾中失去了爱人吗?有没有?”
现场没有人说话。曼迪感到有些难为情。
“有可能是……没错,我闻到的是汽油的味道,也许是车祸。我感应到了……I-90这个编号对谁有着特殊的意义吗?”
一位“朋友”回应了一句,说他的远方表亲多年前在一次高速公路对撞事故中丢了性命。曼迪这才喘过气来。雷鬼鬼祟祟地钻了回来,给了曼迪一个OK的手势。她低头查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机。活动还有五分钟就要结束了。于是她朝着赛琳的方向挪了几步,示意她是时候做结束词了。雷最好尽忠职守地尽快把这些人都带出去。他们在第二餐厅为所有的“朋友们”预定了晚餐,所以他们最好赶在龙虾被人哄抢一空之前赶过去。
赛琳向“朋友们”表达了自己的新年祝福,然后便像往常一样重述起了自己的网站地址,提醒大家上网便可获取自己十一本著作的购买链接。在信徒们如海啸般向她的老板扑上来之前,曼迪已经一个箭步跳上了舞台。其实赛琳并不是非得要坐轮椅(不过,若是哪位过分热情的粉丝敢靠过来,她操纵轮椅的熟练程度肯定不会输给任何一个残奥会参赛运动员),但曼迪却很高兴看到她今晚这么做。靠近些观察,赛琳的年龄暴露无遗。她蜡黄的皮肤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被长期丢弃在冰箱里的苹果,双唇的颜色和熟食肉制品没什么两样。
曼迪拔下了麦克风,迅速地将它递给了技术人员,以防赛琳突然想起插播广播的事情,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你还好吗,赛琳?”她嘟囔着问了一句。
“现在赶紧把我带离这个鬼地方。”
“赛琳?”曼迪还没来得及出面阻止,蕾拉就已经挥舞着赛琳的两本自传——《星星的灵媒》出现在了她们的面前。“我本想在昨晚的鸡尾酒会上请你帮我这个忙的,但你停留的时间实在是太短
暂了……可以帮我签个名吗?”
赛琳冷冰冰地笑了笑。“我很荣幸,亲爱的。”
“你能不能写上‘致蕾拉,我最重视的粉丝’?我买了你所有的作品,包括电子版和有声版。”
曼迪给赛琳递上了一只钢笔,然后瞥了瞥蕾拉,想要看看她是否注意到了赛琳颤抖的双手。不幸的是,她只顾着一脸狂喜地盯着赛琳的脸了。“你帮了我很多,赛琳。当然了,还有阿尔奇。”蕾拉把书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你真的为我带来了平和。约翰……他很难对付……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都是上帝赐于我的天赋,我亲爱的。知道吗,你的信仰和支持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你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刚才闯进来的那个男人根本就——”
“赛琳已经很疲惫了。”曼迪打断了她的话,“召唤亡魂会消耗她很多的元气。我相信这一点你是可以理解的。”
“哦,当然,当然。”蕾拉边说边鞠着躬,一蹦一跳地加入了出口处的队伍中。
雷走上前来。“刚才的事情我很抱歉,赛琳。”
赛琳眯起了眼睛——早在80年代时,她的双眼就因为一次失败的眼睑美容手术而长出了厚厚的茧子。“是吗?你到底是怎么搞的,雷?我花钱雇你过来就是这个下场吗?”
“我怎么知道他会出现呢?我把在场的其他人都核实过了。”
“你应该守着那扇该死的门,雷。”
“赛琳,我刚才说过了,我搞砸了。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赛琳不屑地哼了一声。“最好是这样。对了,他跑到哪里去了?”
“厕所。看上去他好像就快要吐了。”
曼迪的胃一下子也跟着翻腾了起来。自从《赫芬顿邮报》曝光了某邮轮上爆发病毒的消息之后,她一有机会就会跑去洗手,还像个瘾君子一样不断地喝着益生菌。不管怎么说,这也解释了他们之前为何没有看到过那位博主的原因。他大概一直都窝在自己的客舱里,祈祷仁慈的上帝能够让他在这条邮轮上多活几天呢。
“你需要我护送你回客舱吗?”雷问道。
“是包厢。”赛琳勃然大怒,“不。离开我的视线。玛德琳可以送我回去。”
雷可怜地点了点头,灰溜溜地逃走了。虽说曼迪不太了解他的私生活,但他的确曾经提过自己需要向前妻支付子女赡养费的事情。他也许既好色又不靠谱,可还是值得几分同情的——如果他在邮轮到达迈阿密时还能够保住自己的饭碗,那就太幸运了。赛琳的保镖换得总是特别勤。
“该死的博主和卧底记者。”赛琳握了握拳头,在空中挥舞着一只手,示意曼迪推着她往前走,“我做这一行已经四十年了。这就是上帝赐于我的天赋……”
曼迪推着赛琳的轮椅向舞台旁的出口走去,任由她自顾自地坐在那里唠叨个没完。名为“梦想散步大道”的甲板上,粉色和金色的霓虹灯标志四处闪烁着,害得曼迪一个劲地眨着眼睛。人潮如流水般涌上了楼梯,朝着第二餐厅的方向走去。一群穿着紧身短裤,T恤衫上写着“法弗洛斯=快乐!快乐!快乐!”字样的二十多岁年轻人飞快地闪了过去,一边和着卡吕普索的背景音乐跳着伦巴的舞步,一边叫卖着塑料的天使翅膀和魔鬼角头饰——今晚的跨年派对主题是“天堂与地狱”。对于这些节日庆典,曼迪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她打算先送赛琳回去休息,然后躲在客舱里点上一份奶酪三明治(一想到餐厅和自助餐吧里那些大批量制作的粗制滥造的饭菜,她的肠子就会开始抽筋)。吃完饭后,她还想要去游泳池甲板上的慢跑跑道上活动活动。她今天还没有找到空挡完成自己的五英里运动计划呢。当曼迪推着赛琳挤进电梯里时,三个彪形大汉朝着她们的方向走了过来。他们的光头上反射着霓虹灯的光晕,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呕吐物味道。曼迪用手肘按下了标注着“露台甲板”的按钮,然后推着赛琳尽可能地远离地毯上那块湿乎乎的污渍。电梯朝着中庭上方攀升的时候,她们的耳边响起了雷鬼音乐版本的《复活》。透过电梯的玻璃门,脚下的大厅和鸡尾酒吧一览无余。
“上帝啊,我需要喝杯水。”赛琳说。
“快到了。”
曼迪将轮椅从电梯里拽了出来,朝着贵宾包厢的方向走去。两个傻笑着的老太太紧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为她们让出了一条路。曼迪对着她们露出了灿烂的笑脸,好弥补赛琳对于她们的新年祝福“不置可否”的态度,还顺便朝着奥尔西娅摆了摆手。奥尔西娅是甲板的客舱服务员。此刻,她正从隔壁的一间包厢里走出来,手臂下还夹着一大堆的毛巾。
“晚上好,德尔·雷女士、曼迪!”奥尔西娅回应道,“你们需要什么帮助吗?”
赛琳忽视了她的问话,但奥尔西娅脸上的笑容却并没有消失。曼迪不知道奥尔西娅是如何在伺候完赛琳这样蛮不讲理的人之后还能够保持如此亢奋的心情的。虽然大部分的工作人员都会尽力摆出一副(明显十分虚伪的)愉悦表情,但曼迪知道奥尔西娅始终如一的好心情并不是装出来的。
刷了几次房卡之后,房门的锁终于闪起了绿灯。曼迪费力地抬起轮椅,将赛琳沿着狭窄的入口处推向了露台上储酒的地方。
赛琳冲着电视扬了扬手。“看在上帝的分上,换个台吧。我到底要告诉那个该死的女人多少次‘不要动我的电视’?”
屏幕上,邮轮主管达米安——一个集躁狂与抑郁于一身、眼神固执的澳大利亚人——又在介绍船上的各项设施了。曼迪按下了换台键,跳过了《周末夜现场》拙劣的共和党候选人米奇·雷纳德模仿秀表演,又跳过了两个中年妇女滔滔不绝地介绍一件双面夹克衫的购物台,最终停在了时代广场“落球仪式”的前期报道上。不用赛琳开口,她便在玻璃杯里舀上了一勺冰块,然后给赛琳倒了一杯双份的珍宝威士忌。
赛琳从她的手中一把夺过了酒杯,一饮而尽。“上帝呀,好多了。你是个好姑娘,玛德琳。”
曼迪翻了个白眼。“我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阿尔奇告诉我,你在考虑辞职的事情。”
“赛琳,我一直都在考虑辞职的事情。如果你不再骂我是个没用的贱人,我还有可能改主意。”
“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她指了指电视,“我不需要别人来提醒我又一年过去了。帮我播我的电影吧。”
“哪一部?”
“《风月俏佳人》。”
曼迪插上了硬盘,翻到了茱莉亚·罗伯茨的文件夹。她实在是无法认同赛琳那种老古董的人生观,也无法理解她对于90年代爱情片的迷恋。曼迪早已经数不清楚自己为了等待老板入睡,曾坐在多少张满是划痕的汽车旅馆座椅上看过多少次《当哈遇上莎莉》或是《情定巴黎》那显而易见的结局。
赛琳摇了摇杯子,示意曼迪再来一杯。“所以说,我们该怎么处理雷的事情呢?”
“你是老板。”
“你知道他对你有意思,玛德琳。”
“雷对任何一个女人都有意思。他就是个混蛋。”
赛琳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帅哥总是特别的混。他必须离开了。但这解决不了你的问题,对不对?”
“我有什么问题?”
“你的生活中需要一个男人,玛德琳。是时候放下你的过去了。”
“别再提了。我能拿他怎么样?”
赛琳咯咯地笑了起来。“好吧,如果你需要我告诉你的话……”
“你想告诉我如何在一年中有九个月都陪在你身边的状况下还能够维持一段感情吗?”
“好吧,好吧,都怪我这个老太太。你今晚应该去参加那个派对,看看能不能搭上一个穿白裤子的英俊船员。已经过了多长时间了?你懂的,自从你上一次……”
“这不关你的事。”
“这不是问题的答案。要不要我问问阿尔奇——”
“别聊我的私事了,赛琳。”
“我只不过是说,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我可不可以用一下你的洗手间?”如果她今天运气够好,又能在洗手间里多磨蹭一段时间的话,赛琳说不定早就看着电影睡着了。这样一来,她就无需忍受那些喋喋不休的废话,可以悄悄地溜出房间去了。
“去吧。”
曼迪飞快地钻进了厕所,锁上了房门。这个洗手间比她的客舱还要大上三倍,里面装着惠而浦牌的浴缸,而白色的毛巾则被卷成了小卷、搭成了金字塔的形状。她坐在了马桶盖上,揉搓着自己的太阳穴。多亏了刚才的那个冒失鬼,赛琳至少在接下来的一个礼拜内都要战战兢兢的了。毫无疑问,他拍摄的那段影片也很快就会在视频网站上疯传起来。莉莉安·斯莫的事情爆发后,赛琳本就是为了避避风头才答应上船的。但她心里都清楚,自己是免不了要遭人炮轰的。
出事后,曼迪从没有说过一句“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她警告过赛琳,劝她不要去上艾瑞克·卡凡诺的《“黑色星期四”追思会》节目。那个恶名昭著的“大嘴巴”主持人最擅长的就是讽刺灵媒、科学论派的支持者和唯心论者,而赛琳恰好是这个饱受诟病的“灵媒圈”里的一分子,还参加了同行组织的“集结各方能力”调查2012年四架飞机神秘失事案件背后原因的行动。在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公布了调查结果之后,卡凡诺便幸灾乐祸地指出灵媒们的各种预测都是凭空臆造。公平地说,赛琳直到佛罗里达坠机事故发生之后才开始参与这个话题。曼迪至今仍想不明白,自己的老板为什么要坚称萝莉·斯莫和她的儿子鲍比——那架一头栽进了佛罗里达大沼泽的飞机上的两名乘客——还活着。尽管人们已经在残骸里找到了鲍比和萝莉的DNA,但赛琳还是宣称这对患上了健忘症的母子正在迈阿密某处流浪。可悲的是,萝莉的母亲莉莉安·斯莫在听信了她的话之后,花尽了自己毕生的积蓄雇佣私家侦探追踪这条可疑的线索。如今,一位颇有胆识的律师已经接了她的案子,准备起诉赛琳。
这并不是赛琳第一次犯错,但肯定是她最受瞩目的一次失误。不过……曼迪这么说也有失公允,对不对?赛琳偶尔也是对的,难道不是吗?首先,她今晚就神准地提到了胰岛素的事情(但这也许是雷向她透露的小秘密——这一点她必须要去查清楚)。从统计学上来说,赛琳是有可能碰巧发现一些曼迪或是她雇来做保镖的倒霉前任警察没有告诉过她的事情的,但曼迪仍觉得很不自在。在她的心底,内疚之情一直控制着她,如针毡般刺痛着她。也许试图去了解那些“朋友们”原本就是个错误。也许她早就应该退出了。但她又能做些什么呢?以她的履历来说,她能够找到一份最低工资的破烂工作就已经要谢天谢地了。她也可以搬回英国去,夹着尾巴做人。那样的话,她的姐姐肯定会幸灾乐祸的: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曼迪,我早就告诉过你一切都会在眼泪中结束的。
“你掉进马桶里去了吗?”赛琳喊了一声。
“来了!”曼迪回答。看来赛琳是不可能昏睡过去了。她正准备站起身时,地板突然倾斜了一下,吓得她赶紧抓住了卫生卷纸架。她的两个膝盖开始颤抖起来,脚下出现了一种强烈的震颤感。房间里的灯闪烁了起来,窗外传来了长长的机器轰鸣声。突然……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曼迪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她打开门,快步走回了包厢里。“赛琳?我觉得邮轮可能出了什么问题。”
曼迪本以为自己会听到赛琳抱怨上一句“见鬼,你说的对,这条该死的船本来就有问题”之类的话,但却发现赛琳正低着头坐在轮椅上,两条手臂无精打采地垂着。玻璃酒杯倾倒在了地毯上,看样子应该是从她的指尖滑落下来的。
屏幕上,理查德·盖尔正走在好莱坞大道上。紧接着,电视也黑屏了。
“赛琳?赛琳,你还好吗?”
她没有回答。
曼迪爬过去伸手摸了摸她前臂上干皱的皮肤。还是没有反应。曼迪转到了她的正面,跪在了膝盖上。“赛琳?”赛琳没有抬头,吸了一口气,嘴里发出了一阵愉快的哼鸣声。这不禁让曼迪想起了赛琳的另一个(不是那么健谈的)灵魂向导莉齐·比恩。“赛琳?”这似乎很难让人相信,“嘿……看看我,赛琳。”
赛琳抬起头来,眼睛里散发出了一种原始的恐惧感,惊得曼迪尖叫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上帝啊!”
曼迪站起身来,伸手想要去够电话机,但房间里的灯再一次灭了。船身开始向左倾斜,一不小心就会让人跌倒。她挣扎着想要控制自己的呼吸。等她好不容易可以喘上气来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打破了周围的宁静。“嗬——哼,我的小情人。”是阿尔奇喋喋不休的声音,“有好戏看了。”
……
展开
——美国恐怖大师,《肖申克的救赎》作者斯蒂芬·金
近期非常棒的科幻小说。故事建立了一个尽管模糊却相当令人满意的、非同寻常的结局,过程中精心策划不断增加紧张感,可谓技术高超。
——《卫报》
因为好奇,你会一页接一页地看下去,努力寻找线索,一直到结尾,通过新闻以及CIA文件中的内容,会让你紧张地胃内翻腾。带它去海边,但千万别在邮轮上看。
——《娱乐周刊》
《驶入深海》是一部令人毛骨悚然、鸡皮疙瘩暴起的强迫性小说。看完之前你都没办法睡个饱觉。
——SICFI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