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2月
今天我在布洛涅-比扬古的录音室结束了一份录音的工作,这是可爱的杰尼?吉拉尔给介绍的工作机会。我满心欢喜地接下了这份来得如此及时的工作。对于我,现在难道大家想接受的只有声音了吗?如果现实真的如此,那又何妨呢?今天,在《流言蜚语》(La rumeur court)里我第一次以漂亮风趣的美国女星詹妮弗?安妮斯顿的身份发声。早上,我喝了一大杯科西嘉花茶和一大杯维生素C泡腾片泡的汽水。她语速超快,让人难以跟上,可是我非常喜欢这样的咬字节奏,我觉得这样的特色让戏剧人物形象也变得鲜活起来。詹妮弗让我回忆起了在《科迪埃一家,法官和警察》里出演米莉安时的感觉。我猜想翻译字幕的人一定切断了原本台词中的某些句段,因为两种不同的语言中,我们优美的法语一向都是洋洋洒洒的,而英语则简洁明朗得多。在录音室里,我戴着耳麦,像是在卡拉OK厅一样,看着逐渐亮起的红色字幕跟着发声,念完我的女主角台词,我打量着她。她在媒体上的曝光度很高,我都有一种认识她的熟悉感。可是今天,在我们这样面对面的交流中,基于同行之间惺惺相惜的敏锐,我觉得这位金发美女詹妮弗依旧神秘难测。她的肢体动作豪放夸张,浮于表面的笑容顽皮诙谐,可是这些都骗不了我。这个女孩可能是个优秀的喜剧演员,可是她的实际生活却有可能是一场大篇幅的悲剧。她的脸蛋儿光滑细腻,让人根本猜不出她是二十岁还是四十岁。她的戏看得出全是演出来的,而不是真实的诠释。当我专注地看着她在银幕上的演绎时,我似乎可以觉察出她的痛苦、孤独以及无以言表的迷茫。中途休息时,我和给我戏中未婚夫配音的同事聊了起来,他看起来像是非常匆忙地要结束自己吃饭的工作。他非常讶异地看着我,有些神经质地吞吐着自己的烟圈儿,对我说道:
“你需要去度个假了,就是你。”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对于女人的悲伤非常敏感罢了!”
接着,我挥手赶走他吐出的烟雾,这二手烟呛得我直咳嗽。我的同事后退了几步,轻轻地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你应该做一名占卜师的,这样你可以挣得更多。”
“正点……我明天就过去,我要去咨询一下,我得好好学学这项新的赚钱本领。”
这位“酷毙了的占卜师”皮埃尔住在沃克雷松。这是一座位于巴黎外城的小城镇,在巴黎的西郊。我得开车过去。这实在让我有些意兴阑珊。我的“代步者二号”停放在离我家有十分钟距离的一个阴森森的地下停车场。走出屋子,踏上宽阔的大街,温暖的空气迎面吹来,让人觉得舒服极了。气象预报说气温会有回升。今天早上我还怕冷地缩在毛料质地又卷又密的阿富汗驼色羊绒大衣里。我习惯敞开大衣让两旁的羊毛随风摆动着。头顶上传来一阵叫声,我抬起头追寻了过去。在有几层楼高的那些老房子里,在浅灰色的天空下,一只海鸥有些迷失了方向。它似乎从高空中一直追寻着我。在经过我时不时吃饭的那家小鲁特西亚酒店的餐厅时,我在人行道上向那位正摆放贝类的热情老男孩问道:
“这是一只海鸥,是不是呀?”我朝天空伸着胳膊说道。
“是的,这种事情是时有发生的,时常会有一些落单的海鸥在北风的吹动下飞到这里,再沿着塞纳河飞翔……”
“它从我家那里开始就一直跟着我了。这可真够有趣的,不是吗?”
这个男孩没有回答,他朝我笑了笑,然后注视着他那一大盘摆弄得很有技巧的海鲜。
“先生,祝您今天一切顺利。”
头顶上的这只海鸥一直追随着我,飞到了乐蓬马歇百货公司。在走到停车场门口时,我停了下来,仔细地观察着这只海鸥。我看着它一圈又一圈地在空中盘旋着。这样有规律的运动深深地吸引着我的
目光。
“飞吧,飞吧,我亲爱的小翅膀……”母亲离世时,我悲痛至极,伤心得眼泪都掉不下来。我的悲伤无以名状。我活在自己的谎言中,不愿意承认,我的世界坍塌了。同时,我还承受着绝大的罪恶感。那时的我正历经一段痛苦的爱恋,电影界对我关上了它所有的门,我的生活片断一个接着一个地破碎在面前,接着我的母亲也永远地离开了。教堂里,我唱起了让-雅克?古德曼的这首曲子:“飞吧,飞吧,我亲爱的小翅膀,这里已没有什么让你牵挂了……”我再次想起了我生病的母亲。我再次看见了她,她微笑着,头发已经掉光,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安慰着我们。她的身体和我刚做完移植手术时一样,皮包骨头却肚圆如球。她神情安详,大大的眼睛里倒映着缥缈朦胧的天空。我的小海鸥还在这里。真是太难以置信了。这是一场梦吗?我轻轻地亲吻手指,朝它的方向伸出手臂:“飞吧,飞吧,我亲爱的小翅膀……”一个路人停在了我的身旁,抬起头好奇地寻觅,朝着我挥舞的方向,寻觅我看着的方向,接着讶异地盯着我。我朝他打了个招呼,充满活力地问候了一声“您好”!接着我走进了我的车库。
地下停车场对于女人来说总是一种考验:沉静冷寂,犄角旮旯里暗影重重,遍地灰色,让人躲避不及。我轻轻地哼唱,尽可能地大步快走,给自己壮胆,消散自己的恐惧,也想看看这里面是不是有其他人的存在,有没有人会回应我的哼唱。我像一头阿富汗山羊,紧紧地抓住自己的包包,抱在怀中,碎步小跑着。每次打开自己的车门后,我总会松一口气。我再次向自己承诺,要给自己的“代步者二号”寻找另一处安身之所。我立即关上了车门,迅速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然后转动汽车钥匙,发动汽车。
发动机划破了周围的沉静,这么一大块包裹着我的铁皮和塑料做成的盒子也跟着抖动起来。我一手放在变挡操纵杆上,一手放在方向盘上。突然,我的脑袋里炸开了一阵“轰隆”的响声。眦裂的双眼盯在没有反光的挡风玻璃上,我看见脚下的大路像是电子游戏里面上演的那样快速向后移动着,一条长长的林荫大道,尽头,在那模糊的远处,有两座高耸的廊柱,还有那片广场,无边无际、宽广辽阔。我认得这个地方,我的金项链还在闪烁着,一片车灯炙烤着我的双眼,雨滴狠狠地敲打着车顶……我松开了所有的东西,双手使劲地揉搓着眼睛,好让自己清醒过来。我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那个粉嘟嘟的新生儿,吓得我惊叫不止。
我吓得要命,逃出了自己的车子。我在停车场里面拼命狂跑,肩膀撞到了一位邻居。我听见他朝我嚷嚷了几声,可是我却一句话都回应不了,除了慌乱逃跑,我什么都做不了。跑回到人行道的我,抬起头,伸长脖子,我觉察到泪水早已淋湿了脸颊。我用力吸气、吐气,注视着空荡荡的天空。我想要找回自己的心神。终于,我平静了下来。我祈祷。我呼唤妈妈。我想要妈妈能够保护我不再受到现在已经不分昼夜出现的这些幻境侵扰,我要摆脱这样的苦厄。
我缓慢地踱到了鲁特西亚酒店,我要打一辆的士,也许这会花费我巨额资金,但是我再也不想开车了。坐上的士,我摇下了车窗,鲜活的空气拍打着我的面孔,吹得我的睫毛不停抖动。我的双手紧握,还在颤抖着。的士速度飞快,穿行在车流中间,左插右窜,速度不变。突然,司机为避让一辆突然驶出的自行车急踩刹车。我高声尖叫。我想要下车,我请求司机停几分钟,假装自己有些晕车。我就这样静静地待着,努力赶走脑袋中涌现出的所有画面,我全副武装地监视着自己,不让脑海留下一丝痕迹。
“小姐,您哪里不舒服吗?”
“我……我最近刚遇到了一场交通事故,我很害怕。”
“我懂的。”
再次开启的行程平稳安静地到达了目的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