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窥者 小平次》:
木幡小平次小平次,不论何时都是如此。
他把脖子深深藏进躯体,把脊椎弯屈到快要折断的程度,伸出软弱的下巴颏,身子蜷缩着一动也不动。他的左手形同一块野山芋,紧抱着双膝。右脚尖踮起,右手来回抓挠着脚跟。脚跟甚是粗糙,皴裂的皮肤已经积为厚厚一层,即便触摸也毫无感觉。手指上的触感就好比摸到了一块干裂的年糕,而脚跟则没有一点反应。明明自己摸着自身的一部分,却没有一丝相应的感觉。
正在触摸身体的自己名叫小平次的话,那这个身体又是谁呢?不,要是说这尊躯体是小平次的话,那么正在进行触摸的自己又是何方神圣呢?仅仅是挠脚跟这个动作,就让小平次从小平次本身变成了一种更为茫然而淡薄的物体。
人变得更淡薄是一件惬意的事。就这样越来越淡,让自己融进一片黯淡中,小平次就觉得格外幸福。
然而,即便如此,哪怕心境再为淡薄,自己仍不得不委身小平次这副皮囊中。他身体紧绷,在一片黑暗中孤立无援。随着黑暗一层层加深,他的轮廓变得愈发模糊,而黑暗的中心反而显得更加坚硬浓厚。
所以说,小平次喜爱些许黯淡,却畏惧真正的黑暗。
比如说,合上眼睑,黑暗便立刻降临。
然而,试问闭上眼后,世界是否就此消失,则并非如此。试问自身是否会消失,亦并非如此。
目不可视,反而让自己身处何方、此处存在何物,变得更为清晰明了,小平次是这么认为的。随着世界渐渐变得黯淡,肌肤就成为了内与外缠斗的边境。
闭上眼睛,能让自身和世界都消失,而与此同时,身体的表面就会形成一层薄膜。那是极为稀薄,比绢丝更薄的一层膜,然而那又是一层绝不会破碎的薄膜。是将内与外一丝不苟分隔开的帷幔。每当肌肤与空气接触,每当体内被内气充盈,自身的形态便愈发分明。
小平次很讨厌这种感觉。
不论何时,小平次都是那么淡泊、闲散,喜欢一种冷冷的态度。
让自己置身于昏暗之中,本应清冷的腹中,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暴沸;本应空虚淡薄的胸中,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挤满了;本应空寂如伽蓝堂的头脑中,却好像结出了一颗硬核。
小平次从一开始就适应不了炫目的阳光,然而阳光与真正的漆黑也没多大差别。所以小平次总是藏身于一片淡淡的阴影中,并且,双眼闪闪发亮。
此处不湿也不干,只是昏暗又寒冷,飘浮着一股尘埃的气味。小平次藏身在这个储物间内,蜷曲身子,伸长脑袋。他总是这样,将眼睑大开,眼球仿佛要被风干。他定睛凝视,一动也不动。
储物间的移门稍稍打开了一条缝。
要是完全封闭,里面就成了一片漆黑,所以一定要打开一点。
那条极细极细的纵长狭缝,对小平次来说,就是整个世界。
只有从那条极细极细的纵长狭缝中透出的幽暗光线,照射着小平次。
不,还没有达到“照射”那么强烈的程度,这丝光线根本不可依赖。它只是在一片黯淡中,将自己瘦削的身形,像幻灯片一样投射了出来。投射出的形状,与其说一片朦胧,倒不如说是显得有些透明。
接着,小平次再次确认自己遁入一片虚无。他所擅长的就是隐藏自己。
如轻罗般顺滑,没有厚薄,也没有体温。
小平次脱离自己幻象一般的肉体,要继续向后退。
因此,小平次才开始抓挠起脚跟。指尖的触感将小平次诱导至薄膜之外。
接着,再次隐身于昏暗中,小平次总算放下心来。
眼睛和指尖。
小平次只有这两种感觉。
所以,小平次无论何时都是如此。在昏暗的壁橱中,蜷曲身子,抚摸着脚跟,从一寸五分的缝隙间窥视人世间。
狭缝对面的世界总是如此梦幻,或许那一侧才是真实的世界吧。小平次心想,或许我自己才是真的梦幻吧。
狭长的缝隙对面,可以看见一片纯白的物体。它摆动得很是妖艳。小平次对着纯白的物体定睛凝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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