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璋出生时,大姐已为盱眙县太平乡段家庄的王七一之妻,二人结婚后不久,便相继而亡,王家也就绝户了。这时家里还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大哥年纪已大,好歹娶了一门亲,但老二老三难望成家,莫说没有姑娘家愿意,就是凭媒婆的三寸不烂之舌糊弄上个媳妇,也没住没吃,也没钱将姑娘迎进门。被逼无奈,两兄弟只好都人赘给人家做养老女婿。那时候,倒插门是最没出息最让人鄙视的,但这样做既有了个家室,也少了两口人的调费,还少了二丁的重税,一家人也只好忍辱承受了。本来,五四想将元璋给附近的于觉寺做和尚,不至于挨饿,但他女人无论怎样也舍不得这个小儿子离开。后来二姐也出嫁了,丈夫叫李贞,是钟离县东乡的渔户。大哥家又生二子,仍是七口之家,生计艰难。到元顺帝至元三年(1337年)元璋十岁的时候,五四老汉为了躲避沉重的赋役,不得不将家搬到钟离县西乡租地耕种。但因土质太差,灌溉条件又不好,一年耕种下来缴了租子便只剩几粒口粮,不得已第二年再次迁徙,来到太平乡的孤庄村,为一个叫刘德的地主做佃户。他们一家,吃饭无粮,种地无种,没有耕牛,当然更无住房,真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一切皆仰赖主人。种主人的地,用主人的牲畜农具,住主人的房子,就是死后也要葬主人的山场,这样的赤贫佃农与奴仆的地位其实也没多大差别。男人为主人种地,女人为主人做杂活,孩子们要为主人砍草放牧,还要为主人守家护院,遇有红白喜事要主动上前听差使命,甚至还要穿上白孝衣跪在地上号丧。偏逢这个刘德又是个为富不仁的,对佃户十分苛刻,佃户们种什么、如何耕种、如何施肥、如何浇水,他都训斥干预,庄稼刚要成熟,他就在地里估摸计算,到分成的时候,竟连一草一木都想算进去,所以名义上是四六分,他往往要拿到六成多到七成。碰到歉收年景,皇恩浩荡,发下蠲免租税的诏书,他就想方设法说减税不减租,逼着佃户缴全租。佃户们缴不出,他就放高利贷,借你一百,先扣出利息,实际只能拿到八十,到好年景,连本加利上利和租谷一起催交。元璋一家为刘德忙碌一年,反倒欠下他不少债谷。即使如此,朱五四每逢年节还要拿着一只鸡一坛酒去谢主人的恩德。元璋非常痛恨刘德的刻薄凶狠,常常背地里咒骂,父亲却总跟他说:“骂东家是要烂舌头的。再说,不是刘家招揽,我们到哪里去找个吃住的地方去。”他怕孩子们惹是生非,冒犯了东家,连眼下这条活路也断绝了。但即使亲兄弟生性也不一样。刘德的哥哥刘继祖就要宽厚得多,很像他们的父亲刘学老。这位刘学老曾经做过元朝的总管。原来元朝各地驻军称镇戍军,按万户、千户、百户编制,总管就是万户之下的军阶。刘学老就是汉人军队的万户总管。这位刘总管是个有远见的人,他看到吏贪民困,官场腐败,知道元运将倾,便急流勇退,谢职回乡。他广有田园,其富足在本地颇为有名,却能不暴不戾,不仗势欺人,而把乐善好施、济贫斋僧、广种福田作为晚年的最大乐趣,因此乡邻颇为尊重,给予他莫大的赞誉。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刘继祖性情温厚,有乃父之风,也乐于济弱扶贫,朱五四一家也经常受到他的看顾和接济。老二刘德则性情刻薄吝啬,刘学老在世时还有些收敛,现在学老谢世,兄弟分户自立,刘继祖也就只好由他。
转眼之间,朱五四在孤庄村又是六个冬夏,元璋已度过了十六个春秋。眼下是顺帝至正三年(1343年)。民间俗语说,十岁八岁花骨朵,十五十六是花季。十五六岁,处在成年以前,得父母的抚爱,未受人世的风霜,如同春天的花朵。元璋生于赤贫之家,藿葵和粥煮,薪炭仰古槐,难有多少幸福可言,但是父亲疼母亲爱,穷人家的孩子也自有穷人家孩子的娇惯和满足,况且,皇家爱长子,百姓爱小儿,乖巧伶俐的元璋自小从父母那里得到了很多爱怜。母亲从哪里捎回个红枣青杏或白面饽饽,总是给他掖着留着。逢年过节,尽量给他添件新衣服,手里实在紧巴,哪怕一夜不睡也为他拆洗翻新。父母还把他送到刘家办的蒙学里读了两年书,后来年龄长大一些要为东家放牛割草,母亲就教他《百家姓》《千字文》一类的书,还给他讲许多有趣的故事。所以,元璋在他们放牛的小朋友中是知道得最多也是最能说会道的人。他也是一个很懂事很疼爱父母哥嫂的孩子,随着年纪渐大,力气渐长,他总是帮着父亲哥哥多干些活,吃苦受累从不怨。十六年,更多的是辛酸痛苦,但也有许多苦涩的温馨、和泪的欢笑,最难得的是父母康健,全家和睦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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