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写母亲
每次她从老远的乡下来县城
都要给我背点洋芋南瓜海椒
其实这些东西
我花10块钱就可在街上买1袋
不是我嫌它们太乡土和廉价
我是心疼她那么大年纪
好不容易种出24种以上的植物
我真的不忍心母亲佝偻的身子
进城看儿子还要加重负担
我也知道除了这些
她再也拿不出别的慈爱
所以它们比黄金还珍贵
看见它们我就看见她的命
一个洋芋一个南瓜一个海椒
都是她用命种出来的
只要粮食和蔬菜还新鲜着
我的母亲就活着
并且在山坡上累着
写给父亲
我的父亲在旧社会是穷人
解放后是贫农和生产队长
他虽然一字不识
却能言善辩会讲大道理
像国务院发言人
我当农民的时候
他开始当爷爷和外公
我白天干活夜晚看书
他觉得我不像一个农民
见我写诗就骂写个球
我如果与他顶嘴
他就对我拳打脚踢
直到后来我因为写诗
进了县城变成记者
他才对我另眼相看
再也不敢教训我
在我面前甚至有点自卑
因为他已经远离时代
讲不出四项基本原则
至今没有到过省城
不知道性病又在电线杆上蔓延
更不知道他为我取的名字
会越来越响亮
但是我面对开始衰老的父亲
只能谈土地和庄稼
那是人类最亲切的部分
父亲是老党员
我不相信有其父必有其子
但我懂得
他是共产党
我是新中国
没有他就没有我
疼痛
怀抱丰收和荒芜的乡村
是一个压得我喘不过气的旧名词
只要还有一口气
就无法从农业中抽身的农民
即使饥饿和病都睡着了
双脚仍然在梦的门口爬坡上坎
他们在太阳烧烤的天空收割
直到黑夜落在昏花的眼睛里
才伸一下腰杆
他们用比麦粒还多的汗水
浇灌了人民
即使一场暴雨
抢走了从他们粗糙的手掌上
长大的庄稼
他们也无法说出
一种寒风撕裂皮肤的疼痛
一种镰刀割破手指的疼痛
一种锄头挖进骨头的疼痛
我不知道除了用挣扎
还有什么字眼能代替他们的劳动
他们被浅薄的土地耗尽一生
然后被二十四节气翻耕成泥沙
他们是我不敢回避的乡亲
也是每个人都揪心的亲人
老家(一)
老家是昨夜的大风
吹散了妹妹的羊群
老家是一面山坡
山坡上的三座新坟
是泥石流抢走的舅舅姨妈
和妹妹小学二年级的同学
漂流在外的少年
把听不懂方言的女子
骗到山坡上的老家
成为妹妹的三嫂
老家是半间漏雨的草房
七个人抱着一个火塘
打破沙锅寅吃卯粮
老家是七个人一张破床
四个睡上半夜
三个睡下半夜
老家(二)
老家是一面大坡
每年都有石头和媳妇
往坡下滚
只要公鸡把黑夜
唱出一个洞
就可以看见挑水的大嫂
脱了鞋子过河
把娃娃和猪
赶到小学门口的大叔
无心采路边的野花
只有老牛还在啃坡上的嫩草
带着庄稼往高处走的二伯
几十年如一日蹲在太阳下
捉裤裆里的虱子
麻雀全都飞到外省
打斑鸠过年的三哥
把火药枪挂在房梁上
用挖土豆的锄头
挖二十年前的墙角
然后借姑爷家的包谷
还舅舅家的麦子
乳房开始挂果的小姨妹
月亮出来就有高潮
今年开春
她把推豆花的磨坊
搬到姐夫家的山墙边
盖上去年的瓦
成为偏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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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亚伟
★乡村于陈衍强,是情怀。就那么回事的情怀,不为之喜不为之悲的大情怀,做报道而不做指导,叙述而不议论,涉及但不干涉,“乡村”这个东东是个生物,顺其自然生长才是历史性的正确,——人间正道是沧桑,乡村比天还有情么?有情怀才显才华,有含量的情怀,有能量的才,陈衍强的乡村,让我确定管他叫陈有才!情怀有界,大才无疆,他的村。
——余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