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之前,就应该知道,自己是不会说动她的。他给她三天的时间来做一个选择,其实是给自己三天的时间,用来告诉自己一败涂地。
如果不是他的死,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能让春和回家。
于是,冬辰,你便选择了死吗?
春和抱着那只神似小澜的波斯猫,站在费城医院地下二层的太平间,面前的冬辰躺在冰冷的金属盒里。如果生命屈指可数,是不是就是你的转身离开,从此便是阴阳的生死相隔。假设人生真的可以重置,是不是我答应跟你回去,你就能鲜活地站在我的面前。冬辰,你何苦如此来劝说我,三万里的奔波不够,十五年的等待不够,你便用结束三十五年生命的方式,这方式,太直接,太简单,你可曾想过让我如何来承担。
她伸出手,落在他的脸上,刺骨的凉。头上的伤口已经缝合了,巴掌大的一个口子,从左眼延伸到后脑勺。她在来之前,已经得知他的死因,致命伤就是头上的这道口子。救护车赶到的时候,下着大雨,冬辰的脑颅被砍开,血液与脑浆混合着雨水淌了一地,缓缓地流开,围绕着冬辰的身体成了一条河。警察赶到的时候,冬辰手里还紧握着手机,手机依旧开着,拨出的最后一个电话,就是宋春和。春和依然记得,那天傍晚在草原上坐着的时候,接到冬辰的电话。落日时的非洲是最美的时候,无垠的原野上,夕阳大得惊人。她就那么坐着,什么也不想,脑子里空空的。他在电话里说:春和,我找到了。
他又说,春和,我要死了,我死了,你就能回来了吧。春和,我们走不了的,不管多远,不管多久,我们都得回来,回费城。
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在脑浆和血液喷射的状态中,他拨出她的电话,最后一次劝说她回家。春和无法想象一个失去脑浆的人如何能清醒地拨出她的号码,一个全身的血液失去了三分之二的人,如何有力气地说出那些话。他做到了,用所有人无法想象的力气,只是想让她回家,看一看那个出狱的他。
那个他叫长河。
而冬辰所做的这一切,也是为了他。冬辰这一生,唯一敬佩的人是他,于是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包括死。当所有人都离开费城的时候,只有他留守在这个小城,他等着他出狱,哪怕判的是无期。他等着一切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哪怕用生命来交换。
他做到了,他在死的最后一刻,告诉了春和真相。关于十五年前的所有真相。剩下的,他没有完成的,需要春和来做。只要春和能回来,其实做与不做也并不重要了。
春和脑子里乱哄哄的,她不忍再看。不忍再看冬辰身上的七十多道伤口,他是被人砍了七十多刀,最后一刀砍在了脑颅上,然后才倒下的。他一直跑,在刀林和人群中,那些刀一下一下地砍在身上,毫无感觉,他只想跑出去,告诉春和,他找到了。刀刀入骨,于是身上的骨头被砍断了三十七根,刀刀溅血,于是血液近乎流光。
这是2011年的3月3日,黎明将至,春光乍泻。在费城街头,那个男子浑身血污地匍匐在大雨中,爬行,手中紧握着电话,电话的那端是三万公里外的非洲肯尼亚马赛——马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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