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噩梦
菲莉丝几度出走的那年,阿维丝和布莱恩也费尽心思:打电话给科市警局,治安部门和高速公路巡逻队;联系当地联邦调查局,失踪儿童帮助热线和菲莉丝所在的学校;在《先驱报》和当地简报上登寻人启事;给国家失踪人口总机报警。他们四处寻找。他们一连几个小时待在车里,在大街小巷缓慢行驶,走过科勒尔盖布尔斯、椰林区、肯德尔郊区、海厄利亚市,注视院落窗台,窥视他人的家庭生活。阿维丝当街拿着照片走向陌生人——这举动吓坏了布莱恩。他告诉她,那样不安全。还说,你是在打扰别人。这些照片还给他们的婚姻生活带来了激烈的争吵。阿维丝责备他太在乎外表,不关心自己的女儿。布莱恩说:这件事该画上句号了。
两夜,三夜,四夜过去了,菲莉丝每次都自己回家,或者警察送她回家。后来,叫人羞愧的还有社会服务顾问的长期拜访。不过,这些消失以后,也迎来了长久的相对安稳期,此间菲莉丝好像也“回归”了自我,好像她曾经分裂成两个女孩。她重返校园,变得彬彬有礼。她帮斯坦尼洗盘子,跟父亲畅聊足球赛事,向母亲吐露朋友轶事——但从来不提出走的事,为什么要出走,离家以后去了哪儿。
她骗过了他们——阿维丝想——每一次都这样。他们放开了回家时间,放松了警惕,平安无事地享受了一周,又过了几个月。正当阿维丝告诉自己(她深信不疑),噩梦结束了——噩梦再次降临。
菲莉丝过了十三岁生日,又过了两个月,阿维丝在卧室的塑料摇椅上惊醒,恐惧像绒毛一样覆盖在皮肤上。她知道,即便她醒来了,也仍然是噩梦,因为她躺在塑料摇椅上——她浑身汗津津的,皮肤粘在椅背上。每当菲莉丝不见的时候,她就躺在摇椅上等待,睡在上面。椅子很不舒服,这样她就能等到很晚,早早醒来。那是个受惩罚的地方——惩罚她没把女儿留在家里。
布莱恩从漆黑一片中出现,宽松的灰色睡衣,苍白的脸庞,好像噩梦中的形象。尽管丈夫和儿子都在,阿维丝还是感觉房子里空落落的,好像隐蔽的角落里还潜藏着某种威胁,远比单纯的空虚更可怕。“亲爱的,”他小声说,“别这样,到床上睡吧。”
“她在哪儿?”阿维丝问,几乎是在对答。她望着外面阴暗的夜色,她没拉下百叶窗,这样她就能捕捉到街上的动静,某人的踪迹,一只足球,小孩的呼吸。
“你该休息了,”布莱恩说,“这么做无济于事。”
“她以前没在外面待过这么久。”阿维丝的声音连自己听起来都有些异样。
“她会回来的——她每次都回来。”
阿维丝看看丈夫,与她以前的感觉都不一样——那感觉强烈,锋利,清澈透明。她血流加速,心潮澎湃,颤巍巍地说:“她才十三岁。”
布莱恩试着用双臂抱住她,但是阿维丝站起身,谨慎地走向窗前。她最多睡了一个小时——壁钟显示凌晨三点。这漆黑的早晨,阿维丝习惯了在面包房里忙活。她走进厨房,抖开围裙,撬开一个高筒的盖子,里面是糕点粉。深情流露是软弱的表现。多年来,她在自己的工作中体味柔软,也开始制作简单的家常小吃,比如苹果酥皮点心、巧克力松饼、奶油糖果布丁和柠檬条。这些小吃快捷实惠,招孩子们喜欢。她参加过国内最优秀的糕点项目培训,老师都是法国人。她学了些传统做法,如制作翻糖,搅拌乳糖、制作正宗的奶油,打散适量的鸡蛋、制作奶油起酥饼。她学会了怎么用糖吹出透明的鸟巢、鸟类和喷泉,怎么把七层婚宴蛋糕的糖饰做得像凡尔赛宫的绣帷一样。其他学生都在四季酒店、“法国洗衣店”餐厅和汀恩德鲁卡美食店实习时,阿维丝师从康奈尔大学园艺学系的一位植物插画家,学习手眼放稳,拿起毛笔尖仔细研究,蘸上浅色糖霜和多彩糖浆仿画雄蕊、雌蕊、根茎的形状。她研究奥杜邦和雷杜德的图谱。她的导师说,这项工作“与众不同,令人动情”。她学成时,导师在学校筹备了一场阿维丝糕点展览。“铭记失落的村庄”是一组蛋糕,由糖塑橄榄枝、无花果切片和糖霜制柠檬叶完美组合而成。她母亲参加了展览,说感觉很滑稽。
想到培训、方法、导师干净硬挺的亚麻帽子和夹克,在黑暗中来回摆动。她生病了,由于睡眠不足、饮食太少而精神恍惚,难过得掉眼泪。阿维丝猛拉了两下腰间的围裙带:她吃了块干烤饼,为布莱恩,“行行好,把儿子带出去行吗?”随后,她往糕点案板上撒匀了面粉,开始花一整天的时间制作油酥千层糕。她对着案板前的面粉和食糖忙活,呼吸着这些粉末,明白这项工作极其累人,不过糕点制作的王国大概有种魔力可以拯救她。
在阿维丝的记忆里,那段时间她好像钻进了一条狭长的隧道:睡着时,她的梦想在夜色中环绕,在她周围盘旋。警察鼓励他们“继续”生活,她再次投入传统的烘焙中,暂时不再为女儿的下落困扰,不再忧心她是不是受伤挨饿或者处境危险。她视野中的景象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法式焦糖蛋奶冻的边缘一样。她事业有成,褒奖不断,照片频频登上杂志,就差出版商找她出食谱了。她几乎可以随心要价,客户们似乎觉得付款是种荣幸。一年,两年,三年,她经常见不到丈夫、儿子和助理。她好像成了深海潜水员——身体承受着冰冷的压力,双手在寒冷和黑暗中挥动。
她工作时,偶尔也会记起灾难到来前,曾与菲莉丝逛街、交谈。一天,她们逛完露天商场,走进咖啡厅,坐下来点了几杯法式清炖肉汤、淡烤薄酥饼配上草莓奶油。菲莉丝坐在阿维丝对面,脖子上挂着黑色天鹅绒项链,注视着走进咖啡厅的年轻女人——她们身着价值不菲的紧身衣。母女俩讨论她们的着装——看哪种风格最适合菲莉丝。阿维丝的母亲被这老式的教育方式逗乐了。她对阿维丝说,“你这要把女儿教成宫女啊!”
菲莉丝离家以后,阿维丝承认——更觉得羞愧——有时,她感觉自己很不称职,好像不那么了解女儿。最开心的回忆之外,是更加痛苦,甚至狼狈的记忆:那次卧床生病以后,菲莉丝就发生了变化。她再没有笑容,脸上的光芒好像都暗淡了。抑郁?吸毒?有一天晚饭时,阿维丝问菲莉丝是不是不舒服。
“不知道。”那就是她的回答。阿维丝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几年来,她多次考虑那次简短的交流。每次回忆都像刀片划在手指上,看看是不是还会流血。因为她没再问菲莉丝。她把女儿放在床上,往她头上敷了条冷毛巾,给她读《魔术花园》,却再没问她怎么了。为什么不问问——阿维丝现在质问自己。我为什么不问问她?
她和布莱恩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女儿的沉默寡言和不苟言笑。她刚开始逃跑时,布莱恩变本加厉,要求她提早睡觉,要求家人一起吃饭,要求丧失兴趣的她继续学小提琴。阿维丝知道,布莱恩极其推崇管教子女——好像原则能拯救菲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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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邮报》
黛安娜·阿布杰比的语言不可思议,这是一部令人无法停止阅读的作品。
——《书单》
充满光芒、智慧、与热情,作者决不放弃描写任何一处可以紧紧抓住读者心灵的部分。
——《芝加哥论坛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