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场》是“一笔入魂”的日本推理大师横山秀夫最具口碑的短篇推理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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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哪儿都有的没劲人生,可对他们而言,也是仅有一次的人生。”
“尸检能得到的东西,要一点儿不剩都挖出来。”
“临场”,在日本警察组织中,有“亲临事件现场,担任初步侦查”之意。
横山秀夫在八部短篇中,以犀利的入魂之笔,真实再现了犯罪的第一现场,并圈点出桩桩悬案后的人情冷暖。
主人公仓石义男,人称“终身验尸官”,眼光毒辣、行事匪气,具有看透尸体的神力和挑战权威的勇气。善于借助最细微的线索,拼出悬案后一段段复杂的关系和纠葛,既为死者的人生画下真实清晰的句点,也为生者解开最隐秘难言的心结。
红色的名片
一
白皙的颈脖套上了绳索。女人拧着身子,没有反应;只要揽在她腰间的男人的手稍稍松开,她就会从组合收纳箱上掉下来。
女人深度睡眠。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脖子不舒服吧,她眉宇间略皱起来,鼻子难受地发出“嗯嗯”声。这成了一个信号。男人放开她,用脚尖踢一下组合收纳箱。
女人的身体掉下去了——不,紧接着的瞬间,“咯噔”一下停在半空中,她的睡眠被打断了。她眼球外凸,齿龈尽露,扭歪的舌头像另一种生物似的吐出、蠕动。然后,从胸部或腹部的深处发出一声蛙鸣般的叫声。
绷直的晾衣绳从悬挂健身器的握杠拉下来,勒紧女人柔弱的下颚。离地十五厘米左右处,涂了指甲油的脚尖颤颤地划着小小的弧形;比它的晃动略迟一拍,绳索的打结处发出“咯咯……咯咯……”声,在房间里回响。
女人鼻孔垂下带血的鼻涕,耷拉到上唇。未几开始痉挛。下腹收缩。仿佛染上了连衣裙的淡黄色的液体,迅速流到大腿。液体像躲避膝头似的迂回流到小腿,在木地板上积成一摊,散发出臭味。
男人厌恶地盯着看,随后把视线移向墙上的挂钟。凌晨零点十五分。
女人颈脖已无脉动。
男人抬腿走过房间,戴手套的指尖按下墙上开关。房间一片漆黑。他摸索着打开拉门,来到走廊。他回望女人,依然无表情地带上拉门,走向门口。
二
L县警本部大楼五层。刑侦部搜查一课的44号电话响起,时间刚过正午。
“您好,这里是鉴证科。”
一之濑和之耸起肩头夹住话筒,伸手拉过受理记录本和钢笔。未及咽下的荞麦面粘着口腔。
打来的是剑崎中央警署的刑事课。
公寓里发现了年轻女子上吊的尸体。缢死是肯定的,但因为发现者将尸体放下来了,为慎重起见,希望前往现场验尸——
意思含混的验尸申请。喊验尸官来一趟吧,也好防止万一——言外之意暴露了辖区警察的盘算。
“明白了。我们前往现场,请传送具体资料。”
一之濑说完,放下话筒,一口气吃完了剩下的面条,走向里间的电传室。他四十一岁,警部。暂代验尸工作整整两年了。虽说是见习之中,若是大致可定为自杀的验尸,就无需麻烦上司出手了。
——顺利的话,跑一趟也就三个小时而已吧。
今天是妻子生日。虽然对方不作期待,但按时回家,给她一个惊喜也好。不,即使按时很难——因完成报告之类的事情,在他那份生日蛋糕收入冰箱之前到家,还是可以的吧。他一心想着这些,打开了电传室的门,一张叼着牙签、呈锐角状的脸闯入眼帘,一瞬间他惊骇得倒退一步。
仓石义男,五十二岁,搜查一课调查官,别名“终身验尸官”。身体线条像竹竿似的细长。看见他晃荡着出去吃午饭的背影,却没察觉他回来了。
“出现场吗?”
仓石剔着牙,扬扬下巴,示意正在接收的传真机。
“对,是在剑崎辖区。”
“啰嗦吗?”
“不,说是上吊的。”
“死者什么人?”
“说是年轻女人。”
“我去吧。”
“嗯?”
“养养眼嘛。——最近尽是老头老太。”
仓石直言不讳,噗”地啐出牙签。
大惊小怪的人,在仓石手下干不了。他入行做警察,就干鉴证这一块。其眼力之敏锐已成为传奇;在可谓集鉴证之大全的尸体鉴证方面,在历任验尸官中是出类拔萃的。受其死板的匠人气质和黑道习气的说话方式影响,有过被边缘化的时期,但从漫长的警察生涯来看,也只是一时而已,晋升警视之后整整七年,作为至关重要的第一现场鉴证权威验尸官,他的地位从未动摇。传说担任司法解剖的L医科大学的教授们,抓住仓石不肯放手。可以理解,学者们习惯听话、谦虚的警员,对破天荒来一个匪气的仓石,觉得很新鲜吧。
单位里追随者甚多。在现场应用仓石命名为“土特产”的鉴证技巧,找出破案线索,从而立功受奖的刑警不计其数。在验尸现场茅塞顿开的鉴证人员也相当多。他们相继成为仓石的徒弟,自动尊仓石为师。很多新手与夜班记者相熟,遇上对方请教,就来敲仓石的门。仓石对这样的刑警、鉴证人员甚至记者一律欢迎,待为宾客,或饮酒或搓麻,有时晚上一帮人逛街,浩浩荡荡,神气活现。他也曾跟女店员关系不浅,为此差一点跟人动刀子,但总之所有一切都像浊酒一杯,咽下就算。“男女相亲是最棒的。一旦死翘翘,就得像青蛙一样上解剖台了嘛。”
一之濑绝对是仓石的弟子之一。曾经总往仓石的单位宿舍跑,跟仓石的这两年,记录下来的验尸技巧写满二十本大学笔记本。但是,他明白怎么努力也成不了仓石,说实话,他也不想成为仓石。继承“终身验尸官”就免了吧。现在所在的“暂代”位置,是预定数年后晋升警视的少数精英的位置。反正会从刑事部头头的高处领导整个搜查工作的。需要展现领导部下的能力时,现在所积累的验尸知识,足以让一之濑的发言有分量和说服力。
“咯咯……咯咯……”声传来,传真机开始吐出纸来。仓石已经穿上外套,正在检查袋子里装的验尸用具。天生恋尸癖——真有几分这种味道。
——那就让他去好了?一之濑也乐得如此。妻子如何反应不知道,但按时回家孩子们肯定很高兴。
“传过来了?”
开始传送死者地址时,仓石已发出催促。
“请等一下——”
一之濑刚开口,就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咦……?
剑崎市沟木町三街二十二号“哈尔茨高山”103室——
咯咯……咯咯……
连祈求的时间也没有了。紧接着住址,传真机吐出死者的名字。
相泽由香里。二十七岁——
一之濑从头凉到脚。
住址。姓名。年龄。全都一致。错不了,就这么回事——
由香里死了。遇上了熟人死于非命。既然在老家当警察,这是免不了的。交通事故。超速。违反选举规定。自从他当了验尸官以来也有过。看过服农药自杀的、高中时的高年级同学的尸体。然而……
(嘻嘻,看来呀,我不能死在奇怪的地方,也不能有奇怪的死法啦。因为我不喜欢你把我脱光光浑身上下检查嘛。)
一年前,由香里笑着对他说。在“哈尔茨高山”103室的床上,在他的爱抚之下。
“怎么啦?”
“……”
“喂,阿一!”
“……啊,明白。不好意思。”
仓石从旁夺过传真纸,扫一眼一之濑。
“是熟人?”
“不是。”话一匆匆出口,一之濑便反思自己。不是哀痛由香里之死。是害怕。
(可是,自杀的人挺蠢的吧。)
(为什么?)
(当然嘛。像这样舒服的事情就干不了啦。对吧?对吧——说话呀!感觉到吗?)
不是遇害的?
难以想象热情奔放的由香里自行上吊的情景。
伪装成自杀的杀人案。要是那样,仓石肯定看得出来。设立搜查本部,上百人一起行动。由于同事们的侦查,一之濑的名字浮出水面。他不是罪犯。但是,若惹上杀害婚外情情人的嫌疑,该怎么办?遭到开除。家庭也崩溃。那岂不是一场空?
一之濑猛捶几下发抖的大腿,冲出电传室。他跑过搜查一课的楼层,在走廊追上了仓石。
“请让我也去吧——跟您学学本领啊。”
三
心跳一个劲地加速。
一之濑手握方向盘,每次等信号灯,都通过后视镜窥看后面。虽然提防记者尾随已成习惯,但今天不同。他是在观察后排座的仓石。仓石闭眼抱着胳膊。跟往常一样。仓石去验尸时,不说多余的话。可是,他内心是怎样的呢?有把相泽由香里的死和一之濑的慌张联系在一起吗?
路上空荡荡的。在国道上飞驰,连警灯也不用开。拐过跟县道的交叉路口。直入剑崎市内。前往由香里的公寓。
(哎,我这人特喜欢警察哩。)
一年半之前,在L县警察医生的年终聚会上。获邀的仓石未能从山间部的现场赶回来,由一之濑代替参加。宴会接待一律鲜红超短裙现身。其中由香里尤其显眼。清爽的脸庞与短发很相衬。修长的手脚令人想到模特儿,每逢她穿行于宴会间,总有男人们的视线追随。虽然说话内容颇幼稚,但跟她说话时,心情会很好,仿佛她发出了α波。
自己应该是醉了,她要就给了她名片。过了大约一个月,她打来单位。在咖啡馆见面,由香里说了许多话。短期大学毕业了,但没找到工作。想去上课拿一个花道资格,但打工不顺利,没成事。在寻找条件好的打工机会时,就做了接待员了。虽然现在挺开心的,但三十岁之前肯定要结婚……通过几次电话之后,她打来说遇上内衣小偷了。听到“内衣”一词,他心里痒痒的。感觉到心跳。这是有预感的。一之濑也不委托辖区警察,自己满不在乎地前往由香里的公寓。
(我有恋父情结吧。对大叔感觉的人容易有好感。)
之后发展迅速。二人在郊外不显眼的汽车旅馆一再幽会。熟悉之后,也在由香里的公寓亲热。他为第一次的婚外情而兴奋,忘乎所以地觉得自己还很有魅力。和快乐斗争着的,是被拖入沼泽地或黑暗之中的危惧感觉。他无疑正沉溺于年轻的躯体。和尸体打交道的每一天都承受着压力。也许听到四十的声音,不知不觉中潜伏着对老去的恐惧吧。说不定,也有仓石的影响?对这位办事情不按常理出牌的无赖心存向往?管它工作或者家庭!反正人一死,不都要摆在台上做青蛙式解剖吗?
蜜月期半年左右,热情消退了。也有害怕用情甚深的由香里的因素。可是,没有断掉。对由香里的年轻还有依恋。而摆脱这种依恋的,讽刺的是,竟是成为二人交往契机的那张宴会名片。
(阿一的名片,我贴在本子上啦。一给那些纠缠的客人看,他们就乖乖的啦。简直就是水户黄门啊。)
由香里全无心机。明知她是这样的,一之濑还是心头一震。他要求:还我名片!”声音低沉得自己也吃惊。但由香里磨蹭着,哭着鼻子恳求说“再也不给人看了”。不好强行夺回,但没能取回的焦躁,增强了他对她的厌恶感。危险的女人。一旦这样觉得,情人就只是一个郁闷的存在了。
后来,因惯性又见了几次。说实在的,是因为名片如同人质在对方手上,无奈之下见面的。没有热情。也没亲热就走的。虽然提出分手的是由香里,但一之濑迫使她只能这样。有了新的恋人就丢掉名片。他对于由香里的呜咽,不情愿地点了头。现在还是不刺激她为好——他是出于这样的盘算。
就此与由香里结束了。电话也不打。在银行的取现区偶遇,彼此都吃了一惊。那是距现在两个月前的事。由香里很活泼,跟初次见到她时一样。理由随即明白了。她左手无名指上,嵌着小小红宝石的金戒指在闪亮。
(红宝石的。漂亮吧?)
(你……订婚啦?)
(嗯——快了。你肯定知道他的名字。)
(我……知道?是谁?)
(秘密。我结婚的话,给你明信片说一声。)
名片一词哽在喉咙没能问出口。没有必要问了——也有这样的念头。由香里满心欢喜的样子,足以让他安心。可是——
一之濑手握方向盘,将车子开上市道。已经进入剑崎市内。
那张名片的存在再次成为一之濑的威胁。由香里说到做到了吗?真的扔掉名片了?不会还贴在本子上,放在103室的某个地方?
不,问题首先是:她的死,是自杀,还是他杀?
若是他杀,那就没说的,房间内每个角落都要被职业鉴证人员翻遍。一之濑的指纹会出现。毛发也被收集起来。床铺缝隙有可能掉下阴毛,手机上也可能留下名字。即使没有名片,一之濑也会马上被视作嫌疑人。
希望是自杀。
类似饥饿的想法冒出。虽然不认为由香里会自杀,但是,希望她是。若断定为自杀,就没有必要采集指纹和毛发。要是看到了本子,会翻一下,但在其他人看到之前,自己处理一下就行。可行。只要进入现场,就会有办法。
汽车开进巷子。出现了雅致的两层建筑物。“哈尔茨高山”——
一之濑窥看一眼后视镜。仓石闭着眼睛,脸上看不出一丝情感。
……